这次郭竹酒回家,不再是一个人走街串巷瞎逛荡,不再是在那玉笏街邻居府邸墙头上当只小野猫,因为身边跟着师父,所以显得格外规矩。
有个相熟的少年趴在墙头那边,笑问道:“绿端,今儿咋个不过关斩将了,我这两天剑术大成,肯定守关成功,必然让你乖乖绕道而走!”
郭竹酒抬起头,一脸茫然道:“你谁啊?”
少年见郭竹酒给他偷偷使眼色,便赶紧消失。
这也是陈平安第一次去玉笏街郭家拜访,郭稼剑仙亲自出门迎接,陈平安只是将郭竹酒送到了家门口,婉拒了郭稼的邀请,没有进门坐坐,毕竟隐官一脉的洛衫剑仙还盯着自己,宁府无所谓这些,郭稼剑仙和家族还是要在意的,最少也该做个样子表示自己在意。
郭稼拉着郭竹酒往里边走,随口说道:“在那边跟你的小个儿大师姐,聊了些什么?”
郭竹酒说道:“爹,你就算严刑拷打,我也不会说一个字的,我郭竹酒是谁,是那大剑仙郭稼的女儿,不该说的,绝对一个字都不多说。”
郭稼低下头,看着笑意盈盈的女儿,郭稼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难怪都说女大不中留,心疼死爹了。”
郭竹酒问道:“可我娘亲就不这样啊,嫁给了爹,不还是处处护着娘家?爹你也是的,每次在娘亲那边受了委屈,不找自己师父去倒苦水,也不去找相熟的剑仙朋友喝酒,偏偏去老丈人家装可怜,娘亲都烦死你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姥爷私底下都找过我了,让我劝你别再去那边了,说算是姥爷他求你这个女婿,就可怜可怜他吧,不然最后遭灾最多的,是他,都不是你这个女婿。”
郭稼早已习惯了女儿这类戳心窝的言语,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啊。所以自己的那位老丈人应该也习惯了,一家人,不用客气。
郭稼原本满是阴霾的心情,如云开月明了几分,先前左右找过他一次,是好事,讲道理来了,没出剑,自己比那大剑仙岳青幸运多了。当然没出剑,左右还是佩了剑的。郭稼其实内心深处,很感激这位佩剑登门的人间剑术最高者,方才那个年轻人,郭稼也很欣赏。文圣一脉的弟子,好像都擅长讲一些言语之外的道理,并且是说给郭稼、郭家之外的人听的。
郭稼一直希望女儿绿端能够去倒悬山看一看,学那宁姚,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晚些回来不打紧。
只是别看女儿打小喜欢热闹,偏偏从来没想过要偷偷溜去倒悬山,郭稼让媳妇暗示过女儿,可是女儿却说了一番道理,让人无言以对。
郭竹酒说她小时候,费了老大劲儿才爬到自家屋顶上边,瞧见月亮就搁放在剑气长城的城墙上,就想要哪天去摸一摸,结果等她长大了,靠着自己去了城头,才发现根本不是那样的,月亮离着城头老远,够不着。所以她就不乐意走远路了,剑气长城的城头那么高,她卯足了劲蹦跳伸手,都够不着月亮,到了倒悬山那边,只会更够不着,没意思。
这次左右登门,是希望郭竹酒能够正式成为他小师兄陈平安的弟子,只要郭稼答应下来,题中之义,自然需要郭竹酒跟随同门师兄师姐,一起去往宝瓶洲落魄山祖师堂,拜一拜祖师爷,在那之后,可以待在落魄山,也可以游历别处,若是小姑娘实在想家了,可以晚些返回剑气长城。
郭稼觉得可以。
佩剑登门的左右开了这个口,玉璞境剑修郭稼不敢不答应嘛,其余剑仙,也挑不出什么理儿说三道四,挑得出,就找左右说去。
但是郭竹酒突然说道:“爹,来的路上,师父问我想不想去他家乡那边,跟着小个儿大师姐他们一起去浩然天下,我冒死违抗师命,拒绝了啊,你说我胆儿大不大,是不是很英雄豪杰?!”
郭稼心中叹息,笑问道:“为何不答应?浩然天下的拜师规矩多,我们这边比不得,不是传道之人点头答应,头都不用磕,只是随便敬个酒就可以的,你还要去祖师堂拜挂像、敬香,好些个繁文缛节,你想要真正成为陈平安的嫡传弟子,就得入乡随俗。”
郭竹酒摇摇头,“什么时候师父回家乡了,我再一起跟着。我要是走了,爹的花圃谁照料?”
郭稼使劲绷着脸,苦口婆心劝说道:“下次打那蚊蝇飞虫,收着点剑术,莫要连花草一起劈砍了。”
郭竹酒惋惜道:“可惜大师姐的行山杖不肯送我,不然莫说是爹的花圃,整座郭府能跑进一只蚊蝇,爹你就拿我是问,砍我狗头。”
郭稼与女儿分开后,就去看那花圃,女儿拜了师后,成天都往宁府那边跑,就没那么精心照料花圃了,所以花草格外茂盛。郭稼独自一人,站在一座花团锦簇的凉亭内,看着团团圆圆、齐齐整整的花圃风景,却高兴不起来,若是花也好月也圆,事事圆满,人还如何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