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芦花岛老人笑道:“既然曹仙师游历过云窟福地,那么理当知晓云门渡口处的烂绳亭,会常年摆摊了,亭外所卖何物?老妪卖物有何讲究?”
陈平安抬起手,手中多出一把玉竹折扇,轻轻敲击手心,嗤笑道:“身为客卿,也会逛那坑骗外人几颗雪花钱的烂绳亭?我丢不起这人。曹某人游历云窟福地,只去黄鹤矶饮三碗月色酒,再去云笈峰白云堆里睡一觉,拂晓时分,以白芦帚扫云,曹某人收拢白云入袖,没有那一斤的约束,次次三斤,价格还可以打六折,羡慕不羡慕?”
芦花岛老人给唬得不轻,信了大半。尤其是这少年面容的桐叶洲修士,身上那股子气焰,让老人觉得实在不陌生。早年桐叶洲的谱牒仙师,都是这么个德行,鸟样得让人恨不得往对方脸上饱以一顿老拳。岁数越年轻,眼睛越是长在眉毛上边的。不过如今桐叶洲修士里边,好在这类货色,绝大多数都滚去了第五座天下。
大瀼水老元婴以心声言语道:“虎臣,你先确定一下对方是不是妖族。”
一旁那个名为虎臣的嫡传弟子遵从师命,立即祭出一把本命古镜,年轻男子心中默念道诀,一手持镜,一手掐诀,轻轻拂过镜面,其声泠然,古镜铭刻有两圈铭文,两串金色文字开始旋转起来,流彩熠熠,“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反真”,“一轮明月蕴真法,森罗万象不能藏”。
陈平安依旧以合拢折扇敲打手心,仰头眯眼望去,是浩然六大照妖镜门类之一的素月镜。看那年轻修士泄露出来的心神气息涟漪,再加上掐诀雷法迹象,应该是配合了雷法旁门当中的神雷一道术法,专门用来压胜妖族和山泽精魅,以及杀伐古怪鬼物以及祀典不正的淫祠神灵。
年轻剑修高高举起手臂,所持古镜,激射出一道璀璨光亮,澄莹洞彻,笼罩住造化窟门口的那位白衣少年。
陈平安神色自若,只是轻轻攥紧手中玉竹折扇。
在那些修士眼中。
少年纹丝不动,只是任由莹白镜光照耀在身。
白衣如雪,少年郎,美风仪。
陈平安微笑道:“这位道友,你这把素月古镜,其实被你家师长施展了障眼法,真身是那品秩更高的猕猴观古捞月镜吧?这可是一件能当半仙兵用的法宝,我若是一头玉璞境妖族,也藏匿不得真身了,难怪道友不过龙门境修为,就能够在此历练,原来是手握重宝,成竹在胸了。道友年纪轻轻,就已是大瀼水嫡传剑修,又有此攻守兼备的仙家法宝,曹某人当以我辈金丹客视之。”
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
陈平安笑着抱拳,晃了晃,同时酸溜溜拽文道:“梦时捞取水中月,亲与猕猴观古风。”
年轻龙门境收起古镜。
虽然面无表情,实则内心神动不已,差点都以为此人是嬉戏人间与晚辈开玩笑的自家祖师、或是自家大瀼水的客卿了。不然如何能够一语道破天机。
那位芦花岛老金丹,似乎已经相信了对方身份,无奈道:“咱们这造化窟里边,真没剩下什么仙家机缘了。”
少年好像是那混不吝的性子,坦诚道:“如果不亲眼见过,总归是不死心的。”
老金丹说道:“曹仙师擅自潜入芦花岛,还触发了造化窟禁制,坏了我们师门规矩,需要走一趟祖师堂。”
只听那少年笑道:“问话也问了,照妖镜也照了,去祖师堂喝茶就不必要了吧。”
来自南婆娑洲大瀼水的老元婴剑修说道:“已经坏了一次规矩,奉劝曹仙师还要守一次规矩。等到我们飞剑传信神篆峰,得到了答复,自会放行。在这之前,曹仙师不妨就在芦花岛做客几天。”
陈平安无奈道:“我只是玉圭宗的客卿,曹沫这个名字,又不在神篆峰的山水谱牒上边,大乱一起,又去不得第五座天下,就只好躲起来了。如今世道太平了,才敢下山游历。”
众多修士,就没一个脸色好看的。
从先前防贼一般的视线,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唾弃鄙夷。
骨头极硬的玉圭宗,怎么收了这么个客卿。莫不是那桐叶宗的客卿吧?
那个女子剑修说道:“客卿信物呢?!”
只见那少年眨了眨眼睛,“玉圭宗姜宗主当年邀请我和陆舫,一起去往神篆峰助阵,我怕死,没敢去,就飞剑传信玉圭宗,交还了那枚珍圭。”
芦花岛老金丹微微讶异,“陆剑仙难道不曾兵解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