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极尽华美的笔调,如烟花如琥珀,她将词作轻声念完,看了看身边皱眉的夫婿,那边陆推之也已经拿着宣纸往钱希文等人那边走去,其实几位老人已经在那边默念着什么东西了,彼此眼神也是复杂,甚至用手指在桌上像是有规律地敲打着什么。而在此时的大厅一侧,有几位抱着琵琶古琴的青楼女子也正往这边靠,有的伸长了脖子,迫切得如同天鹅一般——她们毕竟是贱籍,这样的情况下,不敢走得太前,只能等着有人正式地将词作抄一份拿过来。
“相公,那词挺好啊,到底怎么了?大家都这样……”
人群当中,苏檀儿其实与楼舒婉有着同样的疑惑。事实上,宁毅这时拿出了词作,不代表立刻就会有极好的评价,毕竟诗会不是会他一个人开的,周围也有人在写,旁人会不会做出评价,那是他们的事情。苏檀儿只是稍微懂看,意思固然是明白的,但要评价顶级词作的高低,就很难了。而且这是她第一次陪着夫婿参与这等聚会,也是宁毅第一次真正在她身边,且在众人眼前表现才华,对于心中仰慕渴望才子风流事情的她来说,也是非常期待的一个场合,宁毅将词作写完,她也觉得,这些句子肯定是极好的了,但众人的反应,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随后宁毅牵着低头忐忑的她去一旁的圆桌边坐下,她的手这时候还被宁毅握着,只是见周围书生还没怎么靠近,才敢轻声道:“怎……那首词怎么了啊……”侧后方的小婵这时也好奇道:“是啊是啊,怎么了啊?写得不好吗?”宁毅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却是笑起来,没有回答。苏檀儿皱眉抿嘴,满脸疑惑,一直跟过来的苏文定这时才在一边的椅子上探过头来。
“二姐,你以前有听说过望海潮这个词牌吗?”
“呃……好、好像没有,这又怎么了……”
苏文定一脸复杂神情地望着宁毅,也不知道是佩服还是感叹,轻声道:“姐夫,那词牌是你自己新作的?”
宁毅看他一眼,随后再看看苏檀儿,也笑:“嗯,以前没这个词牌名……”
“新作的词牌?”那一边,楼舒婉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从宋知谦口中说出的事情。宋知谦皱了眉头:“是啊,他这词作,华丽大气至极,韵压得……也是极好的。而且竟是他自己独创的词牌,他这一手,是想要压死人哪……就算这词牌是他之前为杭州所作,这时候拿出来,也是吓人的……”
这一时间,没有人敢评判这词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愿意立刻做出评判。
这首“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望海潮》,原是柳永所创,这首之前,是没有《望海潮》这词牌名的。
要说各种词牌名的来历、源起,其实各种各样,由唐时起,甚至汉朝时起,词牌就由各种乐府词曲中蜕变,在唐朝时,文人主流以作诗为主,各种歌曲只是小道,不受重视,但逐渐发展,到得武朝,也如宋朝一般形成了能与诗作分庭抗礼的规模。词作是对应歌曲的,长短、韵脚,放在歌女口中,便有固定唱式,也有某人某次作了一个模式出来,一次定型,也有许多词牌的风格,经千锤百炼逐渐蜕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并不是说你随手作一首歪诗,就能说这是自己独创的词牌。
词牌的句式长短,韵律规划,都必须非常经得起考验,大家用固定的方式读出来,就如同歌曲,押韵、好听。而在那些歌女的口中,即便不存在什么曲谱,她们也是能将这些词作唱出来的,古代的诗词,最初其实就已经包含了吟唱的方式。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青楼女子会对这词作如此敏感的原因。
当场作出一首新的词牌——甚至哪怕不是当场,能够独创词牌的人,也诗词功力上,也必须是大师才能为之。原本众人觉得,书杭州,就算是顶级的诗词,这边也不是没有,但宁毅忽然展露这样的一手,在场却没有人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了。
他们无法、也不愿意立刻评价这首词的好处,而偏偏的,他们甚至根本找不出这首新词牌的错处,这才是最令人感到心情复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