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深深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是自己低估了人家。
“周姑娘,这么说,在你身上耗费的精力,一定是非比寻常,那你又怎么脱身的?还有,你为什么要来滁州……当然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咱们可以以后再谈,或者请别人来。”
周蕙娘一笑,“没什么不好说的,他们一心培养我,不过是把我当成摇钱树,如果过几年我老了,或者更有权势的人,想要得到我,自然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我总不至于对他们的栽培感激涕零,好生报答吧?”
“那是自然,我只是好奇,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张希孟道。
周蕙娘又是明媚一笑,“他们让我读书,让我去骗那些才子儒生。却没有想过,我读书越多,想得就越多,我有了千般本事,他们又如何困得住我?蒋三叔是我几年前救下来的,我让他帮我赶车,前后整整三年,自然没人怀疑,我让他带着我出城,外面又是兵荒马乱,也没人敢随便追来,我想逃走,简直易如反掌。”
“只不过天下处处皆是火坑地狱,逃到哪里,还不是一样!我本是死心的,可是在一年多之前,就听闻滁州均田,男女一视同仁,皆有一份口粮田,一份流转田,心中就有了一些好奇之意。再后来,又听说吴班头虽然是唱戏身份,却也得到尊重,能够挺直腰杆,活得体面。我便打定了主意,想要冒险一试。恰逢此时,张士诚又抢走了扬州的几个有名女子,我便当机立断,出了扬州城,这便是过往的经历了。”
张希孟耐心听着,周蕙娘的这番话,着实让他大受震撼,完全是打开了一扇大门,只不过这扇门背后不是美好的新世界,而是残酷的地狱。
张希孟沉吟半晌,才又问道:“周姑娘,你的来历我清楚了,那你为什么又会成为军中一员,帮助我们做事?”
周惠年微微一笑,胜过桃花。
“先生这话就说错了,我可不是帮你们做事,我是为了自己,我也是穷苦人,而且还是从头到脚,最苦最无奈的人,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吸了口气,“这话自然没错,不过姑娘放心,你既然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自然不会有人再歧视姑娘。”
“当真?”周蕙娘笑道:“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是青楼出身,说到底上不得台面,先生能容我,贵军也能?”
“必须能!”
张希孟断然道:“人生世上,便有一颗不染纤尘的童心,此童心既人人之初心,以初心观之,人人一般不二,圣人讲有教无类,却是没有说什么人不能教,不可教!”
周蕙娘一怔,随即无奈叹道:“圣贤也是讲究尊卑贵贱的!”
“尊卑在于地位,不在于人心。譬如我为官吏,下面的人自然好听从我的命令,如果有渎职行为,要承受责罚。这是天经地义。若是我觉得自己比他们高贵,随意责罚辱骂,把他们不当成人,那便是我的过错。元廷上下,就是把万千汉人南人视作牛马,随意压榨杀害,以至于百姓无以为生,蝼蚁一怒,黄河决口,匹夫一怒,天子殒命!自古皆然!”
周蕙娘听到这里,瞪大眼睛,吃惊非凡,竟然傻傻看着张希孟,一颗心不停乱跳,仰慕道:“若能如此,先生可为圣贤!”
张希孟哑然一笑,“圣贤不是我能做的,大业也不是我一人能成就的。若想事成,当人人为圣,姑娘也可为一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