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说警方没有证据,我来送证据。”叶时朝面无表情,像递出去的一份份报告一样严谨而刻板,“这两份报告你最好看一下,以免以后再有异议去上诉,耽误大家的时间。”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将报告往前推了推,“看一下吧。”
郑刚咬了咬牙,将报告拿起来,匆匆看了一遍,才丢开,“这能证明什么?这根本不是证据。”
“你认可这两份报告就好。”叶时朝将报告收了起来,双手放在桌面上,“我的老师批评过我很多次,我已经学会了按照你们普通人的接受程度,一步一步来。”
这话实在狂妄得欠揍,辛宠忍不住看了叶时朝一眼,发现他依旧是一脸的正经,才明白,他并没有开玩笑,他确实刻意放缓了节奏。
“在分析夜光虫的同时,我们在夜光虫体上发现了不属于虫体的发光细菌,这种菌群肉眼是看不到的,只有大量聚集,才能看到蓝绿色的微光。我们实验室在培养分析发光细菌的同时,又发现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发光细菌很有可能有两种不同的种类,于是我安排了两个小组,分别培养两组不同的发光细菌,希望能够快些得到结论。有幸当今生物科技发展迅猛,我实验室资金也充足,仪器都足够先进,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两个小组的同事分别对两组样本进行形态学观察、生理生化学鉴定,以及16srrna基因序列分析,判定一号样本为革兰氏阴性杆菌,符合鳆发光杆菌特性,推断来自黑绸肠道,另一株菌体则来自鲾鱼体内。”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一点停顿都没有,然后将又递了一份报告过去,“这是分析报告。黑绸和鰏鱼虽不是罕见的鱼类,但在本市也并不是随处可见,我跟本市的鱼类专家通了电话,他向我推荐了一个地方,成德水产交易中心,那里有很多弃用的老仓库。而且那里离抛尸地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辛队已经带人去了那里,想必现在已经发现血迹了。”
郑刚早在他说出成德水产交易中心时就眼神就开始慌乱,抓起报告逐字逐行看,越看越烦躁,最终也没看完,将报告往桌子上一摔,颓然地抱住头,半晌没说话。
叶时朝等得就是他这个反应,他看了辛宠一眼,辛宠心领神会,用手机给辛格发消息:“成德水产交易中心。”
一直在审讯室外等消息的辛格,大喊一声:“成德水产交易中心的老仓库,挨个查。”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审讯室中听不到外面的动静,郑刚也就无从得知,叶时朝最后一句话是在撒谎,他抱着头沉默半天,再抬头时,脸上露出一抹妩媚的笑。妩媚又绝望的笑。
“我实在无法原谅他。”郑刚在笑容中,闪出泪光,泪光中倒映出辛宠的脸,“你说得没错,我被我的父母杀死过,活下来的只不过是他们亲手制作的木偶。我的初中为什么没有记录,因为那是一间见不得人的学校,学校里都是我这样的孩子,男孩想当女孩的,女孩想当男孩的,爱上网的,有的甚至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他们的父母觉得他们应该更乖一些。我们每日背孝经,被鞭打,成为行尸走肉。可自我是那么容易被扼杀的吗?不会,她就在我心里,等离开了家,有了独立的住所,她就复活了,而且经常偷偷支配我的身体,支配我的身体上网,支配我的身体梳妆打扮。”
“是吴作永追求的我,他说我是他看到过最可爱的女孩,他说我应该出道去当明星。被认可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我忍不住爱上了他,我们每天都聊天,他甚至已经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了。我以为这样的他一定能够接受我的本来面目,在一次视频聊天时,对他展露了自己的身体。我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等于是将躯壳撕开了,捧着血淋淋的心给他看。可他却骂了我一句死人妖就下线了。”
“我的父母杀死过我一次,我用了十几年才从地狱中爬出来,然而他又将我杀死了,一刀刺入心脏,毫不留情。杀人是要偿命的……我的父母,我就当偿还了生命给他们,那么吴作永呢?他这个杀人犯,凭什么得到原谅?那些女人下不去手,是因为她们只是被伤害,没有被杀死,而我已经死了,只希望他能来陪我……”
这已经是再清晰不过的认罪了。
辛宠着实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眼时间,还差十分钟就到十点,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我对你有没有杀人,杀人动机是什么,其实没有兴趣。”叶时朝整理好自己带来的报告,站了起来,“我只要确定,你对我实验室出具的报告没有异议,我的工作就完成了。”
说着提起公文包和平板电脑准备离开,就听郑刚幽幽道:“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懂我的感受?你体会过绝望吗?你体会过死亡吗?”
辛宠一惊,恨不得上去扇郑刚两个耳光,这种问题怎么能问叶时朝?他的经历岂止是”绝望“两个字能形容的?
相对于辛宠的紧张,叶时朝表现得非常镇定,他停下脚步,转身,用他一贯的冷漠的,认真的眼神,看着郑刚。
“我体会过绝望,体会过死亡。”他的语调平稳,透着坚不可摧的强大,“但那些都杀不死我。即便是**消亡,我的灵魂也永远不灭。随随便便就被杀死的,不是灵魂,是烛火。”
郑刚脸色灰败,手脚颤抖,一直还算稳定的情绪,突然暴走了,窜起来,扑向叶时朝。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辛宠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踢开了桌子,窜到了叶时朝面前,双手抓向叶时朝的脖子,叶时朝用公文包档了一下,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这一脚毫不犹豫且力道十足,郑刚当时就跪在了地上,辛宠抓住机会,冲过去,扭着他的胳膊,将他压制在地上,不让他再动弹。
郑刚拍着地板,扬着脖子,冲着叶时朝疯狂吼叫:“你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我说话?你这种没有感情的机器,知道什么叫做灵魂?你凭什么说我是烛火?我的痛苦,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啊……啊……放开我……啊……”
叶时朝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和表情都不曾因他的暴走起一丝波澜:“我当然不知道你的痛苦,因为那是你的,跟我无关。每个人都要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包括开心,也包括痛苦。你开心的时候未曾与我分享过,痛苦了为什么希望我去理解?人已经活到了三十岁,灵魂还是个婴孩,难怪那么容易被杀死。”
这家伙怼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最要命的是还特别有道理,辛宠若不是还压制着郑刚,都要为他起立鼓掌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几个人冲进来,接替辛宠压制住郑刚,铐上他的双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