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圣上那么多年的情谊,我们这些伴驾的老人都看在眼里。去年还好好的,今年到底是怎么了我一个粗人,平日里压根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圣上前两天把差使交代下来,要找叶老尚书的晦气,我差点还以为听错了”
他唉声叹气,“不管你们到底是哪里不对,总之,一个是君,一个是臣,闹起了别扭,总不能让天家主动来找臣下吧。少不得要你这边主动些,仔细想想,到底是哪件事出了岔子,再主动进宫求见,哪怕死缠烂打些,好歹当面把话说开了才好。”
他这边掏心掏肺说了半天,那边梅望舒却始终一个字不说。
视线垂下,盯着桌上放冷的半碗清粥出神。
“我记得,上次腊八节入宫觐见,当时还好端端的。”
她缓缓道,“我,林思时,苏怀忠三人,和圣上分享了家里自带的腊八粥。告退出宫时,也是宫里的步辇送我出来。”
齐正衡一拍大腿,“那就是腊八节之后出的事你再想想。”
梅望舒继续平淡地陈述,“腊八节之后,我便一直告病,闭门谢客。直到前几日官员闯殿跪谏,才去了一趟宫里,劝走老师,我便走了。”
“听你的意思是,你这边不知出了什么事”齐正衡听了,抱臂琢磨着
“但至少,圣上那边的意思明明白白的。官员跪谏当日,紫宸殿里伴驾的是姓周的那小子。圣上特意把他撇开,召我过去,把追查叶老尚书的差事吩咐下来。”
“这几日,不管是去城南叶家,还是来你梅家,都是我这边经手,不是那姓周的,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手下留情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梅望舒的肩头,
“听哥哥一句话,明早你就去宫门口求见,去圣上跟前认个错,当面把话说开了。这么多年的交情,十年伴驾的情谊,你们闹什么呢。”
梅望舒安静地坐在原地,摇了摇头。
“齐兄,问题不在这里。就算我明日去宫门外求见,当面见到了圣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认什么错。”
她的视线依然盯着那碗清粥。
“我不知道我和圣上之间哪里不对,也不知道是哪件事出了岔子。我只知道,天子想要打压臣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法子能打压。君王厌弃了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原因。”
“其实,从这次回京后开始,我就开始有种感觉我已经摸不清天家的喜怒了。随侍御前,动辄得咎。”
她想起了入京归来的当日,入宫述职,正碰着圣上心情不好,直接打破了多年的礼敬惯例,让她行了君臣拜礼。
被两个小皇孙划破了腿,伤得不严重,她便做主瞒下了。圣上却不知为何,为了这件小事发下雷霆之怒,夜里微服登门,当面逼她褫衣验伤,颜面无存。
最近的那次见面,腊八节当日,虽然后来圣上转怒为喜,和她分食了腊八粥
但一开始见面之前,还不是把她晾在殿外,吃了半天的冷风
随侍御前,动辄得咎。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缘由,纯粹是因为,帝王长成了。
羽翼丰满的苍鹰,已经可以独自展翅高飞,翱翔天际,再也无法忍耐身边有一根时时刻刻牵着脖颈的线绳,告诉他前进方向,规劝他躲避风雨。
她恍惚想起了前几日进宫当时。
紫宸殿的汉白玉楼台之下,她察觉了高处盯来的视线,仰头上望,圣上正好居高临下,和她对视了瞬间。
那不是她熟悉的内敛沉稳的君王目光。
而是充满危险意味的,仿佛被丛林猛兽盯住,暗火灼灼燃烧的陌生眼神。
从昨夜得知叶老师被带走搜查的那个时刻起。
到今天早晨,禁军突然破门而入
被深深压抑在心底的各种情绪,意外,紧张,酸涩,委屈,忽然间涌了上来。
梅望舒把头转去侧边,忍着薄薄的泪意,轻声道,
“是圣上为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