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大门前。
天色入了夜,暮色浓重,寒风料峭,围观的乡邻却把门口围拢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人声鼎沸。
铺满了厚厚一层鞭炮红纸皮的青石台阶下方,赫然停放着一口昂贵的金丝棺木。
木棺质地沉重厚实,采用金丝楠木整材,千金难求,非达官显贵人家不能用。
白袍管事打扮的向野尘,唇上粘两撇小胡子,双手抱胸,站在台阶下,对门口阻拦的梅家几个管事高声道,
“明明是你们梅家自己定的棺木,年前加急,三倍定金,咱铺子里紧赶慢赶,连个新年都没过好,总算赶在正月里把货送来了,你们居然不收口口声声说晦气,不吉利,就不怕你们家重病缠身的大公子撑不过去,一闭眼,人没了,身后连个好棺木都没有”
梅家管事气得脸红脖子粗,站在大门口团团作揖,
“各位乡亲父老,千万莫要听信这小子信口雌黄我家大公子好端端的在京城里做着二品御前翰林学士呢前几日归家的是京城养病的大姑娘,各位莫要混淆了”
围观的乡邻议论纷纷,“确实见回来的是梅家大姑娘。”
“梅家大姑娘在京城养病,才养好了回来的;梅家做官的大公子又得了重病,哎哟,梅家兄妹怎么一个个身子都不好这口棺木到底是买给谁的。”
“看清楚了,那可是最上等的金丝楠木棺,有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梅家大姑娘再受宠爱,也消受不起这等好棺木。”
“如此说来,果然是京城里做大官的梅大公子病重了”
“人在京城病重了,棺木怎么往老家里送”
周围人声嘈杂,向野尘惦记着主家的托付,按照演练好的章程往下念词
“谁说梅家大公子还在京城当官早回来了,人就在这门里他们梅府的管事千叮咛、万嘱咐,说人不好了,要提前准备后事,叫小店把棺材尽快秘密运送过来。”
“我倒是送过来了,你们门口从早到晚都在撒铜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叫我怎么秘密送进去若真耽搁了大日子,两边争执起来,你们家大业大,怕不是会反咬小店一口,砸了小店的招牌乡亲父老,你们要替小店作主哪”
人群轰然响起了议论之声。
“如此说来,梅家大公子竟是和大姑娘一同回来了。梅家为何藏着掖着,偏只说大姑娘回来了”
“难不成当真是人不行了,秘密回来归葬”
“这等大事,竟要瞒着乡邻”
几个机灵的小厮差役听到这里,立刻分开人群,拔腿就跑,要赶紧把梅家的惊天大消息告知自家为官的老爷。
梅家几个管事扯着嗓子否认,奈何人声鼎沸,他们几个的声音就如几滴雨水,淹没在鸭子塘里。
向野尘又高声喊了几句,“棺材到底收不收”“不收我扛回铺子去了”“算了,小店良心做生意,棺材就在这儿,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走啦”
眼看各路报信的小厮差役往各个方向飞奔而去,他琢磨着今日这出戏唱得差不多了,主家那边足以交差,趁着周围人多纷乱,往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人群里。
梅家书房。
梅家父女两人对面落座,闭门谈事。
“世人多有恶习。越是别家大张旗鼓、正经往外传递的消息,外人越是不信。明里暗里地质疑,甚至会有人暗中追踪,追根究底。”
“若是撞到意外泄露的阴私之事反倒人人争相谈论,丝毫不会有人怀疑;消息一夜能传出千里。”
梅老员外若有所思,“因此,你并不提前通知门房,直接把棺材送上门来,门外一番争吵,造成了梅大公子病重归乡的消息意外泄露。”
“不错。”梅望舒直截了当地道,“家中只有女儿一人,却有梅大公子和梅大姑娘两个身份,若是有心人探查的话,极容易漏出破绽。”
“与其刻意隐瞒,遮掩重重破绽,越遮掩破绽越多;不如意外把梅大公子病重的消息泄露出去,哄传全城。这样意外传出去,反倒不会引发怀疑。”
梅老员外低头思忖了良久,点点头。
“所以,你这次回来,把京城养病的梅大姑娘归来的消息大肆传扬出去。越是传得大张旗鼓,人人皆知,如今反倒会被州府官场的人认为,是梅家刻意用一个消息盖过另一个消息,用来遮掩梅大公子病重归乡的事。”
“不错。”梅望舒微微一笑,
“官场上的人都有些小聪明,不相信别人当面直接说出来的真消息;只相信自己拐弯抹角打探来的假消息。”
梅老员外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丫头,从小看人便犀利得很,三言两语说尽官场人事,把老夫也骂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