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描述的那场景,她依稀还记得。
梅望舒的面容上,也随着旧日回忆,渐渐露出几分怅惘神色。
上一世,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充入宫掖为奴。又因为棋艺出众,侥幸被选为侍棋女官。
那季置换新衣时,别的女官都不喜沉暗颜色,几人争抢那些鹅黄,淡绿,浅粉的绢帛。
她倒是一眼看重了沉香色,把整匹绢抱回去,做出一件对襟窄袖春衫,穿在身上。
宫中赐赏,式样精巧贵重的金钗,玉簪,各式冠子,都有众多女官争夺,轮到她时,盒子里只剩下一支珍珠步摇,一对珍珠耳坠子。
珍珠成色不佳,又不够圆润,胜在素净可爱,她倒也还算喜欢,便拿了回去。
某日,她于殿室当值,便穿了沉香色的新衣,半旧的月白襦裙,头上簪着珍珠步摇,耳边坠着一对珍珠耳坠。在殿室中等候侍棋。
当时杏花在窗外开得正好,一阵风过,花瓣纷纷扬扬,落满了棋盘。
世事不会有那么多恰巧。衣裳,发饰,殿室,棋盘,杏花,一切都对得上,仿佛是亲眼所见。
重生一世,旧事湮没。当年这些细节,原本只该她一人知晓。
但如今却借着一场梦境,从第二个人的嘴里说了出来。
处处重合,便绝不是巧合。
而是和她自己一般无二的,梦回前世。
屋里的蜡烛灯花爆开,骤然明亮了一瞬,又熄暗下去。
嫣然进来点起了另一只蜡烛,低声抱怨,“在京城里整日劳神,回了家乡原以为会好些,结果还是这般地对着灯火发愣。”
梅望舒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在想事情,劳你担忧了。天色不早,你回去歇着吧。”
“想什么呢,”嫣然把烛台往她这边推了推,略促狭地开了个玩笑,“一年生男,三年抱俩”
梅望舒“”无语地抬手,按了按眉心。
嫣然笑起来,“反正人已经在这儿了,倒不必着急。”走到桌对面坐下,“那,大人可是想京里了”
梅望舒默然无语。
在京城中,整日地思念着家中的山水风物,家中双亲;思之念之,夜不能寐。
等当真归家了这才几日,竟又隐隐约约思念起了京中的至交好友,案牍忙碌。
人哪。
得陇望蜀,不过如是。
“别乱说。”她轻声阐明,“我和宫里那位,已经正式辞别,今生再不会回去的了。再说”
邢以宁的那封信里陈述的帝王之梦,牵扯前世,危险之极。
帝王已经长成,对陪伴指引的近臣,渐渐生了厌弃之心。
虽然在京城时,最后那场情真意切的宫宴告别,成全了彼此君臣的体面
但,君心难测。
只要对梦中的场景稍微起了疑心,遣人来临泉县探查,发现梅家只有京城返乡的梅大姑娘,并无辞官归乡养病的梅学士梅家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梅家长子望舒,必须病逝。
但不能是令京城猝不及防、引来怀疑追查,给梅家带来大麻烦的猝死。
而是通过地方官府的渠道,合理地、不受怀疑地上报京城,在京城的眼皮子底下,一步一步地病重不治,撒手人寰。
把这个原本不存在的身份,封存在金丝楠木棺中,从此埋入地下,只留一个牌位。
才能长长久久,保梅氏家宅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