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房的炭盆烧得很旺,室内闷热,空气特别沉似的。她一路挨冻又忽然暖和,原本有些鼻塞头胀,但这一刻,忽然就精神了。
她没有看其他人,也不多看脸色铁青的少卿,只做了一个动作。
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盖在宝盝上的绸缎,仔细将微卷的角压平整。
书房的角落,有人隐蔽地交换了次视线。
周太监做事滴水不漏,从不讲情面,原以为新来的女官面嫩,还是个女人,总比老阉人好对付,谁知道上次给个钉子还不够,今天单枪匹马的,骨头这么硬。
啧。
“程司宝。”负责誊写的中书舍人打破了僵局,彬彬有礼道,“这封旨意的意思是,鲁郡王世孙秉性淳厚,封为辅国将军。”
程丹若缓缓点头。
郡王子为镇国将军,孙为辅国将军,皇帝虽然厌恶鲁王,但看在太妃自戕,体面落幕的份上,并未为难两个孩子。
鲁王孙终于获得宗室爵位,而既非王爵,自无封地,此后不必再回山东,在京城做个闲散宗室也就完了。
“请。”她呈上宝玺。
腊月的皇宫进入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
皇帝频繁地下旨,主要是快过年了,要给封赐,比如西南的土司,朝鲜女真的部族,北边亲近本国的少数民族,发钱发布,欢欢喜喜过大年。
送过来的揭帖也变长了,都是封赐蛮司,用的就是“天子行宝”,所以内阁为了省事,全列一起。
程丹若就得挨个检查,确认全部对得上才准用印。
幸好自从上回试探铩羽而归,尚宝司老实了不少,没再搞新花样。
五日一晃而过,程丹若与周太监交班,验查宝盝,检查存档,确认无误后,她就回安乐堂上班去了。
许多人都等着呢。
皇宫是个很迷信的地方,临近年关,生病晦气,因此宫人们不敢声张,都是打着送点心的名义过来的。
才一天的功夫,程丹若就收到了好些点心,奶糕、酥饼、糖饼、枣泥卷,还有苹果、橘子、橄榄、小金橘之类的水果。
她吃口点心意思意思,对方才会支支吾吾地说出来意。
第一个说,自己老控制不住发脾气,总头晕,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程丹若给她诊脉,脉弦数,又见舌苔薄而黄,道是肝阳,开了天麻、嫩钩藤、真珠母、磁石、夜交藤、龙胆草,交代她每天喝一剂。
对方恳求“我在丽嫔娘娘宫里,若煮药,必为人所知。”
程丹若便道“那就每天抽空来这里煮,柴火费自理。”
“是是。”
第二个殷勤些,亲自剥了橘子给她,才道“我有个同乡,前些日子滑了脚,脚踝肿得很,能不能请您弄点药”
“肿得厉害吗多疼有淤血吗”她问。
宫人说“这、应该厉害吧”
程丹若“你没见过伤口”
陪她来的宫人翻个白眼,替她说了“你瞎操什么心,人家在外行走,门路不比你多要你眼巴巴过来求人。”
程丹若“”原来是对食。
宫里的对食有强取豪夺,热爱折磨宫女为乐的变态,也有真心凑一起过日子的苦命人。
她不多评价“你去弄点鲜景天和三七,洗干净捣烂,敷在患处试试。”
第三个是咳嗽,就干咳,问明情况得知是在暖洞子里看花的,便给开了清燥润肺的方子。
她千恩万谢地走了。
慧芳不禁道“真是不一样了。”
吉秋问“哪儿不一样”
慧芳说“以前什么头痛头晕,咳嗽扭脚的,谁敢说出来不就干熬着,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宫人最怕的不是差事重,是生病。病了就要吃药,辛辛苦苦攒的银子,疏通人情就要花费大半,弄到的药还时好时坏,全靠人脉硬不硬,钱足不足。
囊中羞涩的,没有人脉的,就只能熬着。
咳嗽头晕都是小病,谁没熬过
也就是程丹若,人就在安乐堂坐着,谁来都一样看,药价也公道。
“姑姑,我们没了您可不行。”慧芳真心地恭维,“您可别丢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