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远处的高楼“那是望火楼,今日必有火兵值守,若有火情,随时能派人救援。”
又给她看街角堆积的大缸,道,“每坊皆有坊长一人,管户籍、税收之事,平时也要负责街巷安稳,如这般的节日,就要组织民户储水,以防不测。”
程丹若点点头,回忆说“我小时候,好像是有里长夫人来过家里。”
谢玄英放缓口气,佯作无意地接口“是吗来做什么”
“不知道,没人和我说。”火树银花,她提着柿子灯,平静地说,“我七八岁之前,还能跟着父亲学点医术,后来慢慢大了,就被祖母叫到身边养,一直到离开程家,我都很少离开后院。”
程祖母就是陈老太太的小姑子,陈老爷的姑姑,家教颇严,拘她很紧。
“连元宵都不让你去吗”谢玄英小心问。
“没有,只让人买灯回来看,我因为是女孩,又不是大伯家的,只能拿被他们挑剩的。”她说着,忽觉不对,立时顿住,若无其事道,“好香的味道,那边是什么”
谢玄英一副没留意的样子“江米糕,要吃吗”
她点头。
他便叫人买了来,还有山楂糕和羊肉汤羹“上车吃,我们去西门。”
程丹若咬一口江米糕“那边有什么”
“有个窑厂,多南北百货。”他说,“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程丹若果真起了几分好奇心。
正阳门西,有一片连绵的店铺,今日都悬挂着灯笼,开门迎客,空地上搭着广阔的天棚,下悬天灯无数,大大小小的摊子林立,完全就是一个大型的夜市。
有的店卖的东西贵重些,什么琉璃灯、玻璃屏、玛瑙盏,有的是纯粹靠眼力的古董店,古钱、古书、古画、古瓷器,一径排开,分不清是真是假,挤满了老老少少的客人,指指点点,评判年代真假。
书铺各式各样的新书,汗牛充栋,还有文人墨客当场挥毫写诗,点评字画。
又有金石铺子,卖各式的石头或是碑帖、拓本。
摊子上的东西更杂乱一些,有卖钗环脂粉头油的,也有卖残片玉石的,还有给小孩子的糖人、拨浪鼓、爆竹,零星还有几家支起的茶摊,供累的人喝茶歇脚。
程丹若注意到,这里来往的行人,要比之前的街上更体面一些,男男女女皆是绸缎衣裳,插金戴银,更有一驾华丽的车座,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同时,谢玄英被搭讪的概率,陡然上升
“谢郎,留步”
“谢郎,夏犹清姑娘在此,正与我们斗诗呢。”
“谢郎,上来共饮一杯。”
程丹若本来都要下车了,这会儿又坐了回去,礼貌地建议他“我们分开行动好吗”
谢玄英悻悻“不好,不准嫌弃我。”
程丹若思考片时“夏犹清是谁”
“京城名妓,擅诗文,通经义,好琴音。”他回答,“你想见的话,我去把她叫下来”
她转过脸“如此佳人,被你们呼来喝去,形似奴婢,我才不想看。”
谢玄英道“她是充于教坊司的犯官之后,确为贱籍。”
“是吗”程丹若面无表情。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丹娘,你无须怜悯她,她是夏百岁之女。”
程丹若奇怪“所以”
“夏百岁临阵脱逃,指挥失当,是寒露之变的罪魁祸首。”他道,“她的父亲害你家破人亡,你不该怜悯她。”
程丹若道“倘若她能左右其父的想法,却不曾做,我无话可说,她能吗”
“她不能,但亲族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昔年锦衣玉食,今日教坊卖身,皆是如此。”谢玄英听出了她的认真,便也不愿敷衍,阐述自己的想法,“要怪也只能怪她父亲。”
她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管怎样,总不该祸及家人。”
“将士出征在外,必留亲眷。”谢玄英耐心地解释,“否则一旦敌通外国,连累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