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座位上,迟迟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总编才长叹一声,点燃了一支雪茄,默默地走到了阳台。
其实之前在看到乞儿时,许维新就有这种预感了。
当时他就说过,晏河清,或者说乔镜,十年之内必能够打响自己的名声,在文坛上嬴得一席之地。
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得太保守了。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一块尚待打磨的璞玉,而是一颗已经基本雕刻完毕、只差一次机遇便能够大放光彩的钻石啊
然而,让许维新既激动又纠结的,并不是因为乔镜这本众生渡写的不好。
恰恰是因为写的太好了,太真实了,太诛人的心了许维新才会担心,这本书,恐怕会在整个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写女人的文学,古往今来有很多;
写青楼女子的文学,数一数倒也不少;
但是写成乔镜这样,宛如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淌着血、让许维新读完一页就必须要站起来缓一缓,等做好心理准备后才能有勇气继续往下看的,古往今来几千年,也就独此一家了。
明明是不同身世、不同地域、就连容貌品性都完全不一致的七名女子,有秦淮河画舫上的名妓,艳名远播,访客络绎不绝,日日抱着琵琶唱着金陵曲,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有上海滩歌舞厅内出了名的百灵鸟,一袭红裙,顾盼生辉,多少男人对她求而不得;
还有从小生活在妓院唤老鸨为“妈妈”的娼妓之女,性格天真烂漫,小小年纪不爱学针线女红,也不想着如何讨好男人,偏偏对路过和尚讲的佛经听入了迷;以及因为丈夫欠债、被当做赌债卖到城市边缘最下等“钉棚”内的年老色衰妻子,尽管每日被客人和龟公打骂虐待自身难保,却偏执地认了一条跛脚黄狗当儿子,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坚持要分给它一口吃食
这只是一个开头,许维新不知道乔镜想为这些女子安排怎样的结局,但他有种预感,无论是书中的名妓还是最底层的娼妓,恐怕她们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就连晏河清给这本书起的名字,众生渡,许维新都琢磨了很久。
佛渡众生,渡的是谁
或者说,这些女子,真的有被世人算在“众生”这一行列中吗
她们究竟是人,是鬼,还仅仅只是男人眼中的一个工具,一个象征性的符号
她们接下来会经历什么会不会有好人救她们于水火之中这些人物彼此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许维新不知道。
但他太想知道了
他现在就是处于一种,明明知道看了心里会纠结难受一阵子,但是如果看不到下文,那更完蛋了,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直接难受一整天。
“总编,您想好了吗”
由于许维新这边迟迟不做决定,报社的其他成员当然也不敢私自刊登这篇小说,他们派了一个人过来,走到许维新的办公桌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下周一的报纸上,这篇文,咱们究竟发还是不发”
如果发了到时候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就算许维新在报刊行业工作了多年,也是完全无法预料到的。
要知道,当下开妓院这一生意之所以能合法,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个绝对的暴利产业,官方内部肯定也是有很大名堂的。乔镜这本书,就相当于是公然打脸,直接扯下了他们的遮羞布啊
人人皆知皇帝的新衣是欲盖弥彰,但是无论何时,带头戳破真相的那个人,都注定要承受更多的口诛笔伐。而若是放到现实,就是一旦上头责怪下来,不但作者晏河清会倒霉,连他们报社也会受到牵连,停业整顿什么的都算是小事了。
许维新踌躇良久,最后连嘴里叼着的雪茄都快燃尽了,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稿子,盯着标题的众生渡三个大字,干脆豁出去了,狠狠一咬牙
“发”
他许某人,今儿个就当一次割肉喂鹰的佛陀,陪着晏河清一起,渡一回这天下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