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兰姨也得有八九十岁了吧?周均益对其年龄了解不多,男孩子本就大大咧咧,再加之他性子也冷,就更加不关注这一块儿了。
之所以,入目一张骨瘦如柴的脸,实在是,兰姨此时露在被子外面的,也就一张脸。
却见她两眼深陷,面如骷髅,眼珠子定定的,张着嘴,牙齿也掉光了,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脖子和脸来,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她枯瘦的脸上,除了一张一翕的鼻翼,看不出她还有什么生气……
此刻,周均益看到这情景,就想到多年前,外婆最后的时刻,是躺在床上的这位老人,一直不离不弃地守候在他们祖孙俩身边。
如今,物是人非,这位与外婆亲厚之人,也即将离世,这是多么令人心酸的重逢啊!
他绕过郭振东,走到床头,半跪着左膝,颤抖着呼唤道:
“兰姨……我来了……我是均均啊!这些年,您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话未说完,就已泪流满面……
像是被接通了电源,兰姨听到他的声音,居然,猛地睁开了双眼,这令周均益心头一颤,直觉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兰姨把手伸出被子,在空中胡乱抓着,似乎想寻找故人,周均益随即抓住她冰冷的双手,放在她身前,却听到她声音变得沙哑,还带着漏风,气息却不再那么若有若无。
在兰姨的描述和郭振东的翻译下,周均益终于得到了外婆离世的真正内情……
事情是这样的,兰姨原名叫史翠兰,父母死于抗战,9岁时被收留进薛府,贴身照料比她大4岁的薛宝宝,此后改名春兰。
15岁的时候,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程振东打听到了薛府,为了打探虚实,也进入薛府学生意。
程振东时常寻找机会接近春兰,久而久之,两人互生情愫,也知道了彼此都有婚约在身,在薛宝宝的撮合下,他们订了婚。
然,婚姻非同儿戏,程振东父母还健在,为了表示对春兰的看重,自是要带着父母三媒六聘来提亲的。
为了赶在中秋节成婚,程振东匆匆拜别,赶去老家,谁知在路上却被强行拉壮丁,从此没了音讯。
待到他父母寻上门来,春兰才知道情郎没有变心,而是遭了刀兵劫,才久久没来消息。
公婆家里还有其他孩子,春兰与他们不熟,留下的也还是9岁之前,模模糊糊的记忆,却怎么也亲厚不起来了。
再加之,离开薛府,没了收入,到程家做未亡人,还多添一张嘴,增加家里口粮的负担,这也不现实。
最主要,春兰没见着程振东的尸体,总还心存一丝希望,希望心上人还活着。
自那时起,她决定为其守寡,保持贞洁的一生。
有朝一日,待他回来,她还能干干净净地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
而50年代,也就是薛宝宝30岁的时候,她才20多岁,故而,她也一直跟随薛宝宝左右,照顾几个孩子,尤其是唐沐生自寻短见那段时日,她更是衣不解带地守在主人身边,就怕她一时想不开,也自寻短见。
对薛宝宝,她除了报恩,还带有惺惺相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