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一摇头,看向通风窗的方向:“野哥,老大怎么还没回来?”
傍晚的夕光从天棚墙角的小窗照进地下室,凌野窝在的单人沙发里,看上去像在假寐,微尖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沙发扶手的皮革,将上好的黑色皮面儿抠得白迹斑斑。
石天一再次上前和他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野哥,睡着啦?想什么呢?”
凌野闭着眼睛,没再像以往那样烦躁地躲开他,而是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一句话也没说。
*
三支正当红的乐队坐立难安,被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搅得风声鹤唳,而容修这边则是悠哉惬哉,还和“胡同痴呆老大爷”聊了一会。
容修随着人群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钻出下水道的水耗子,终于从阴凉拥挤的地下通道里挤了出来。
他出了一点汗,拿出一块黑色的真丝手帕按了一下额头。这块帕子是甄素素女士专门为这身西装搭配的,除此之外,还搭配了有皮鞋、领带、皮带、钱包和手表。
这些年,他每个季度都会收到从首都邮寄到东北的吃穿用度,出国的那半年就转寄到了首长家里。寒暑假时父母也会去探望他,为此,容御先生还特地给他在满洲里买了一栋别墅。容修很少住在那,平时留两个阿姨看房子。一家三口在那里一年聚两次,往往不欢而散。
复员之后,容修把房子卖掉了,显然不打算再回去。
容修从地下通道口离开,来到人少的僻静处。
迎着夕阳灼眼的光芒,望向不远处人群熙攘的空阔场地,那里就是老大爷所说的“有街头艺术家表演的广场”。
距离清明还有大半个月,北方三月早晚天寒,只有当阳光直晒在身上时才能感到一丁点的暖意。
容修往小广场走去。
如果甄素素女士在身边,一定会要求他打上一把绅士伞,并且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絮叨:千万不能让夕照日头晒到,那样很伤皮肤;不能喝黑色的饮料,那样人会变黑;不能吃畸形的水果和蔬菜,那样脸会变丑……以致于容修从青春期到成年,肤色一直都是病态般的苍白,当他坐在犹如废弃教堂般的LOFT落地窗前,就像一位手中捻着红酒杯、终年不见阳光的贵族吸血鬼。
就是这样的童年。
甄素素把她的漂亮儿子打扮得白白净净,保护得密不透风,她放弃了事业和梦想换得了时间,把儿子培养成京城年轻一辈的世家公子当中最优秀出众的孩子……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儿子比自己高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不再一味地听从长辈的话。他穿上了黑色皮衣,叼着一根炫赫门,背着他的那把芬达,骑着一辆黑亮的阿古斯塔,带着一群志同道合的小伙子,彻底地离开了家。
……
还没走到广场,他听见喧闹的音乐声。
容修来了兴致,给赵光韧发了微信,说去附近的艺人广场见见世面。老赵说,给他留了晚饭,让他尽量早点回去。他说,暖场之前一定回去。
井子门广场上有数不清的艺人在做街头表演。
附带一提,街头艺人“卖艺”要求有证件,表演场地也必须在像艺人广场这样的指定场合。在国外,这种允许街头表演的户外场地有很多,国内一线城市也有,屈指可数。
这里到处都是民间艺术家:自由音乐人、街舞爱好者、肖像画家、流浪歌手,用地书笔水写大字的书法大师,以及年轻人们组成的摇滚乐队。
容修在一位拉小提琴的中年男人身旁停步。
男人在演奏柴可夫斯基的协奏曲,因为不是流行歌曲改编,为他驻足的路人并不多。容修很喜欢这个具有俄罗斯民谣色彩的旋律,为表尊重,他完整地听完了一整首。男人放下小提琴,两人对视,颔首微笑,互相表示了感谢。临走前,容修看见空荡荡的琴箱里,放了个大白纸二维码,欣然地扫了上去,扭头就走了。
在叶卡捷琳堡冬季夜晚的大街上,自己也曾和外国伙伴们一起,在满地积雪的广场上玩过街头表演,那一晚大家的收入可真不少。
离开这处,往更热闹的地方走。
周围没有观众了,演奏小提琴的中年男人低头笑了笑,拿出刚才震动的手机,点开App,他看见,自己收到了507元钱。
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