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琛睁大眼睛望着她,顾夫人哭哭笑笑,“我与她自幼送入京城,远离父母,我们二人相依为命,是世间最亲密的人。我的责任是在这座泥潭中保护她。她很乖巧,笨了些,有好吃分我一半,有好玩的哪怕行至半路也会来喊我。她只是笨了些,我曾想着让祖母招婿入门,定不让人欺负她。”
“她不知陛下喜欢我,亦不知我喜欢陛下。她那么呆,却那么可爱,最后尸骨都没有送回来。我愧对父母,更对不起她。陛下与我倘若在一起,午夜梦回,我该如何面对。”
“祖母说倘若她坏一些,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陛下的好。可她是那么乖”
裴琛泪流满面,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她们的恩爱,由顾上晗的尸骨堆积而成。
她沉默良久,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她的生母真是顾家长女顾上雪,死是那位是次女顾上晗。
“阿娘,您对不起她,裴家不需你来守护,天地之大,总有你的去处,不必扣住自己。”
“阿娘,离开京城回余杭,您回去吧。”
“阿娘,莫要困住自己了,你的错,我替您赎。”
时间的规则束缚人的言行举止,礼法律法是人头上的一柄刀剑,在此之外,还有德,是心的一柄剑。困住顾夫人不是律法礼法,亦不是世人的眼光,而是她心中的德。
裴琛上一世就看透了,自己喜欢嫡母,奢望与她归隐山间,到头来,殿下宁死不屈,维持心中的那柄剑。
最后溧阳死在自己的心剑之下。她霍然抬首,发现自己对上的不是宗族权势,而是心剑。
权势面前,尚且无力。每人心中的心剑不同,她被压得喘不过气。
顾夫人无力道“我们的事情与你无关,裴琛,若爱不要想过谦让,人非圣贤。”
她的眼泪止不住,也有几分释然,“我想过等你长大,便去寻她。告诉她,陛下登基为帝做了仁义的君主,我让陛下记住了她一辈子。”
裴琛抬首,那股无力感涌上心口,“阿娘,何苦呢,放过自己,放过陛下。”
“可我爱她”顾夫人眼睛模糊,这么多年来,她无有一日忘怀过。她恨自己懦弱,更恨明昭的无能,那么多侍卫为何偏偏保护不住笨姑娘。
她恨明昭,偏偏又忍不住去爱。她说“我时常让她去死,可我最想的是结束自己的命。裴琛,我的孩子,你可知晓最大的痛苦是活着。”
裴琛感觉到心痛,她握住顾夫人的手,恳求道“死亡不是唯一的路,我死过一回,我很珍惜与您之间的母女情。您喜欢我,我尊重您。您为了我,活下去,我陪您回余杭散心,去见舅父姨娘们,好不好。”
悲伤打开一丝缝隙,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痛苦。
“裴琛,我们回不到过去了,她不肯放弃,我难以回头,这才是折磨。倘若我死了,所有的事情终止,对所有人都好。”顾夫人轻笑,眼中蓄满眼泪,她抬手摸着裴琛莹白的肌肤,“你、让我很骄傲。”
裴琛回道“我喜欢您,尊敬您,不想失去您。”
“裴琛,我知晓你喜欢溧阳,你看溧阳的时候,眼中含着光。”顾夫人不自觉弯了唇角,打开心扉,眼睛模糊,“我是过来人,知晓你的喜欢很深,她若是让你去死,你能受得住吗”
“我在梦中,杀了溧阳,我万分痛苦,恨不得代她去死。”裴琛坦然,她知晓近乎二十年的心结已很难解开,以前她奢求陛下与顾夫人之间回到过往,今日才知执念已深,解不开了。
活着是顾夫人最大的努力。
裴琛没有姐妹,无法感受到她的痛苦,只想她活着。
顾夫人呼出一口气,拼命按住自己的心口,“我让她去死,便是希望她能放过自己。后来她真的放过自己,有了如今的八公主。我们、回不去了。”
这一刻,她的心在绞痛。
“我们沉迷于年少的甜蜜,折于年少,岁月辗转中,活成了对方厌恶的人。”
“先帝将我们放于温室中,却不知温室里的花朵能否经历过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