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文清才憋出一句话来“求陛下赐臣一死。”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像是压抑着哭腔。这是他今日第三次说这句话。
叶倾怀心中一股无名火燃了起来,她一向最烦这些文臣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在嘴边,一副忠烈无畏的模样,实际上并不能为她分忧,反倒是逼迫的意思更多些。
她一把抓住李文清的肩膀,拎着他的朝服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给朕听好,朕不会赐你死,你也别想着寻死。”她盯着李文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死了有什么用你死了王立松就能活命了吗你死了恶人就能伏法了吗你死了朝野就能清平了吗朕告诉你,你太高看自己了,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你死了,就是你死了。该死的人还是难逃一劫,该贪的人还是贪得无厌,你的死甚至连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配不上。”
李文清泛着泪光的双眼离叶倾怀只有几寸之远,叶倾怀看到他泛红的双眼中满是惊惧。
“朕来告诉你,你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你死了之后,你的妻儿无人照料,你的妻子不得不没日没夜地做工供养你儿子读书,你的老母因为日夜思念你没几年就病倒了,从前看在你的面子上照拂你家人的人都不见了踪影,甚至还会想着法子把你留下的资产分拨了。”
或许是叶倾怀说得实在是太凄苦了,李文清一双无神的眼中淌下了一抹清泪,十足无助,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饱受折磨的可怜人。
看到他这副模样,叶倾怀也觉得自己说得重了,她的火气登时熄了大半。她松开了抓着李文清的手,站起了身,侧过身去负手而立,不再看他,道“在这个世上,死是最没有用的。李文清,你不是想忠孝两全吗朕告诉你怎么忠孝两全。你好好地活着,就是忠孝两全。你活着,就是让亲者快,仇者痛的事。”
叶倾怀默了半晌,才侧过头去看他,见他仍垂着头,心中又担心他听不进去,面完圣回家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于是问道“听懂了吗”
李文清的身子又伏低了几寸,答道“微臣领旨。”
他的声音已恢复了清明,叶倾怀这才放下了些心来。
“至于王立松那边,朕会另想办法,不是你该担忧的事了。”说完,叶倾怀顿了顿,道,“你去吧,在这里呆久了不好。”
李文清站起了身,对着叶倾怀行完一礼,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皇帝看向他的关切的目光,心里一跳。
叶倾怀声音温和了下来,道“朕此时不好赏你什么,容易招人耳目。你回去好好将养,把身子养好了,朝廷必有用得上你的一日。到了那时,你可别再来跟朕告什么病假。”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李文清的肩膀,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李文清看着她,眼中像是死灰复燃一般,又燃起了点点星火。
“微臣谨遵陛下嘱托,定会保全自身,为国尽忠。”他又磕了一个头,才退了下去,离开了亲贤殿。
李文清走后,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叶倾怀独自坐在屋中,陷入了沉思。
看来王立松此事,必得要寻到宋哲才能破局了。
可是在宫墙之外,她又有何人可用,何人可信呢禁军和刑部都在顾世海的手中,要在京城中找人,等同于在顾世海的眼皮子底下找人,绝非寻常人能办得到的。
叶倾怀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陈远思,要么陆宴尘。
可这两个人,又都让她感觉到危险。
叶倾怀被屋内的暖炉烤得有些胸闷,她走到窗边,推开了木窗,窗外的冷风迎面扑来。
叶倾怀抬起眼,见到院角一枝红梅开得正盛,冷风中浸着点点清香,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叶倾怀不禁感慨道“留得和羹滋味在,任他风雪苦相欺。还得是梅花啊。可叹我大景朝,竟是连一个有梅竹风骨的贤臣也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