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村里的那片宅基地是桂阿姨自己的家,也是她死去丈夫的房子。
但为了继承这栋房子,桂阿姨和她婆家人闹得很不愉快,而这整座村子都姓陆,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她一个外姓人、还是个寡妇,住在这里诸多不便,经常跑去她娘家大哥家里蹭住,再后来去城里做了住家保姆,便更少回来。
其实农村的房子不值钱,但大家都想要宅基地,倘若运气好赶上拆迁,一夜暴富都有可能,这也是桂阿姨当年说什么也要争继承权的原因。
此时,仓房里还剩一点点煤,和因为落了雪,而有些潮湿的柴火。
网络上曝光她的往事之后,桂阿姨很快就接到了雇主安致远的电话,直截了当地跟她提了解约。
桂阿姨苦求无果,直接被对方挂了电话。
所以,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少天,大过年的,农村和县城的店铺都歇业,说不定要一直休息到正月十五。桂阿姨不舍得浪费仅剩的煤炭,只好用潮湿的柴火去生火。
潮湿的木头点燃后,一开始会有大量浓烟,桂阿姨被熏得灰头土脸,新衣服、为过年新烫的头发都被熏出一股焦糊味,脸也蹭得黑灰一片。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炉灶里滚了一圈,整个人狼狈又滑稽。
不过她独自一人过新年,形象都是次要的,最难受的是冷。
因为怕买不到新煤,舍不得烧,所以炉子里生着小火,顶多能保证不被冻死,维持生命体征没有问题,却没办法让人感到舒适。
桂阿姨在室内,穿着厚衣服,又裹着一层被子,依旧瑟瑟发抖,手脚冰凉,尤其是手痒痒的,好像冻疮要犯似的难受。
因为不怎么回来住,也租不出去,房子常年闲置,里边的家电早就被桂阿姨变卖,家里没有电视,也就看不了春晚。
对于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来说,没有春晚,哪里算得上过年呢
桂阿姨孤苦伶仃地一个人缩在炕上,听到外头热闹的鞭炮声,愈发感觉孤单,她竟然想念起陆余。
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其实是跟她亲的,两三岁的奶娃娃,追着她奶声奶气叫妈妈,满眼都是依恋,仿佛她是他全世界最值得信任的人。四岁时,就能上灶台,歪歪斜斜地帮她烧水,是全村最能干活的小孩。
以往的每个春节,也都是陆余陪着她,桂阿姨通常都觉得烦,但偶尔也会庆幸有这么个小东西在身边,不让她感到那么孤单。
桂阿姨总是担忧,那孩子不是亲生的,日后是否真能给她养老送终但每次问,小幼童都会懵懂地回答“以后赚钱给妈妈花”
乖巧粘人的小陆余,好像只在回忆里能找出影子。陆余越长大,越冷硬,会在别的孩子嘲笑他时,抄起棍子就跟人干架;会在桂阿姨回城打工时,面无表情地跟她道别。
是什么时候渐渐跟她疏远的呢也许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恶果。
记得刚抱回村时,邻居们都夸小婴儿陆余长得结实,比别的同龄孩子长一截儿,以后肯定能长大高个儿,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大了会保护妈妈。
“他桂嫂,你节哀吧,虽然老陆走了,可你有儿子傍身,熬上几年,等他大了,就能孝顺你,老了也有依靠”
“这孩子出生得是时候,没有他,老陆头怎么会把房子给你这孩子有福气。”
当年村里人都这样跟她讲。
但也许,从她把陆余抱回家的那一刻,一切就都错了。
六年多以前,桂阿姨的丈夫陆老二打工时,不幸被建筑工地一根掉落的钢筋砸断了脊骨,抢救无效死亡。
据说陆老二上工时喝了酒,包工头抓住这点,说他违规操作,不能算工伤,来回来去跟家属扯皮,最后将赔偿款、抚恤金打了个大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