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平平板板地说“如果凶手不是周游,只怕有许多人会有”
郑熹截口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祝缨不说话了。
裴清道“已查着一些周游的劣迹了,京兆府那边更重视查周游,这位周将军呐”他有种深深的遗憾,周游有那样一个父亲,未免就让人对他多了一点期待,谁想子不类父。虎父犬子,连看客都觉得可惜。
郑熹道“知道了。再辛苦这几日。”
他没有告诉这些人,他已与王云鹤有了默契,这件事儿,大家心里如今都有了底,凶手差不多就是小番了,也许还要加上一个莺莺。但是如何结案,让所有人心中服气,就是另一门艺术了。
王云鹤要趁机再整顿京师风气,这个郑熹也赞成,从周游开刀,当然也可以。把周游的烂事翻一翻,亦可。然而马某也不是白璧无瑕,顶好在结案前做出一个“狗咬狗”、“谁都不是好东西”的物议出来。最后爆出来凶手是小番的时候,物议才不会说“拿个小番来顶周游的罪”,在心理上形成比较大的反差。
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有所交待了。至于平级,主要是周游的亲朋,给他脱了罪,也就糊弄了大半。郑熹在心里挑挑拣拣,决定到时候扣下几件周游旁的劣案拿给他们看,当作是自己的人情。
而马某那里,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同样要扣一点,这个就让祝缨去交给金良,也是全了南军的脸面。至于禁军,他也有法子对付。
于是他吩咐道“你们要不动声色地透出几件事情”
祝缨头天领了郑熹的吩咐,总觉得有心事。先是这花街的光鲜亮丽之下的各种污秽,又是临河小街的贫苦。她出身既卑且贫,早已看惯了世间的愁苦,然而自从做官以来,满眼是越来越温柔繁华,竟差点忘了世间之苦就在身边,忘了自己的来处。一时之间各种回忆又涌了回来。
暗想我怎么快要变成周游那样的人了真当自己是无忧无虑能拿着钱读书玩耍的公子哥儿了
又想这案子。以她之见,小番固然是害了燕燕的性命,周、马二人也全不无辜,尤其是马,看莺莺的样子,也离身死不远了。然而她又知道,哪怕真的死了,马某也不用为莺莺抵命。
没一个好人,这案查完了,也不过是像甘泽的表妹曹氏一样,案情清楚了,人情却越发糊涂了。
她第二天起得特别早,全家都还没起来,她饭也不吃了,说了一声就先跑了。张仙姑在后面追着“你忙的什么呀时辰还没到呢这是他们大人们上朝,不是你的时辰”
祝缨早跑没影了
她堪堪赶在了王云鹤上朝之前,堵住了王云鹤。王云鹤一大早的正准备路上打个瞌睡,冷不丁被祝缨蹿了出来,把他给吓醒了。看清是祝缨,才说“是你怎么有事吗”
祝缨内心十分的困惑,道“有件事想请教。”
王云鹤看看祝缨,像是有事不想当着别人问。看看时辰,快马加鞭还来得及,就说“你说。”
“那个案子。马、周二人”
王云鹤听个开头就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他对祝缨宽容,乃是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想弄个丁是丁、卯是卯呢再长大一点,就有现实告诉你,要和光同尘,可是你又不能全然和进去,因为一点良心竟然还在,还让你不能随波逐流,这就很痛苦了。越聪明的人,接触到的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越多最后哪怕挣扎了出来,有些事情还要绞尽脑汁才能糊个差不多,从夹缝里掏出一点自己想要的“公正”。
他说“他们该有自己的报应,但不该是为自己没做过的事。”
祝缨道“只怕报应也大人,总要依法而断,如果法是恶法呢”
“那就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