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花姐告诉张仙姑“她还车去了,我就先走着回来。”
张仙姑埋怨道“都包了一天的车了,怎么不叫送到家来在门口结账还要你们都走回来别是你们年轻脸嫩,不好意思讲,叫个老油子给哄了吧他少跑这一趟,还能多接旁的生意呢就算接别人的生意,也得先把这一笔做完呀你们呐,以后别不好意思。老三也是她小时候不是这么抹不开脸的人呐”
叨叨咕咕,叨咕到祝缨回来又叨咕一回,打发她们吃了饭。
花姐看祝缨表面一点影响也没有,心里吃不准她是个什么情形,就怕她都闷在心里把自己给憋坏了。哪知祝缨倒头就睡,第二天照旧起来去应卯。花姐看了也只能服气她到底跟别人不一样。
祝缨跟别人其实没什么不同,甚至是与太多的人相同。
乡下粗放养大的孩子多半如此。
祝缨活得糙。
万事都是“记住了”,一件件地排在脑子里,却都没有“让它住在心上”。
住不起。
张仙姑倒是尽力想给女儿养得好些,但是她生的是个“儿子”,乡下儿子,还是没田没产的,就得跟着当神棍的爹妈摔摔打打地讨生活去。
被王云鹤留在京兆府衙内谈了一天两夜,够许多后进晚辈激动得三天睡不好、吹到写墓志铭的那一天,在祝缨这儿也是“我知道了”。带着小江狂奔祭祀,听了人家的剖析之词,够好些心思细腻的人感慨咏叹良久了,她也只是“哦”。
再去大理寺应卯销了假,她又是那个“年轻有为”但是还得趴着熬资历的小祝大人了。郑熹跟她说得很明白,一年升八级这种好事是非常少的,且熬着吧。祝缨也坐得住,多学点东西也不是坏事,她甚至有点惋惜没能早点有一个王云鹤这样的人给她仔细把天下的学问、典章、制度理顺了讲明白。单凭自己去悟,实在耗时耗力也特别费钱。
祝缨没钱。
好在有个王云鹤。
祝缨仔细回忆王云鹤所讲,干脆凭着记忆把王云鹤讲的那些,一一给默写下来,然后整理出个纲领、提炼出了框架。花了整整三天,写成了几十页一本厚厚的笔记。她预备照着这本笔记里的架子,把之前读过的书重新再比着往架子里塞一遍。之后再读新书的时候,心里也就更有底了。
整理好了笔记,她开始照着笔记给自己列个书单,照着书单一本一本地看书。学东西嘛,不丢人反正她的底子都是偷听来的,王云鹤还当面讲给她听了呢,不算偷学。
她已不怎么打算盘了,胡琏还有点寂寞,说“你写什么呢也没点儿响动,这屋里静得怪头瘆人的。”
祝缨放下笔,转转手腕,说“你也太有趣了,闹了嫌闹、静了嫌静。要不,我把大家伙儿给你找回来”
“罢罢罢,我说一句,你有八百句等着呢。没大没小的”胡琏笑骂一句,起身蹓跶去了。
祝缨也起身准备蹓跶一下,老黄来叫祝缨“小祝大人,郑大人叫你过去哩。”
祝缨揣起自己整理的笔记,收拾一下就跟老黄走了。路上,她问老黄“今年还是没有明法科的人过来,要从自己人里选升几个官员,你没什么想法”
老黄低声道“有是有,只是不知道成不成。我不比他们,他们有会算账的、有会有两手验看本事的、有行文极流畅的我么,就只会干些粗笨的差使了。”
祝缨道“你说真的假的”
老黄道“不是有句老话么甘蔗没有两头甜,我跟在郑大人身边,是有不少好处的。一旦选了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