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径直指向了自己的好曾孙。
虽然一大串奇怪的术语听得始皇帝一头雾水,但他还是敏锐把握住了关键,即刘邦夫妻所做的那些“魔改”。
对始皇帝来说,这些魔改的冲击力度,可能更在刘邦开口叫的那声“爹”之上,以至于面目扭曲,露出了极为怪异的神色
还可以这样
秦国以边陲小邦而暴得天下,仰仗的便是商君变法,是历代法家先贤前赴后继的辅佐。而祖龙耳濡目染,更是对法家的种种论调推崇备至。一统以来大秦种种的变革,无论是郡县也罢皇帝也罢,大一统也罢一文字也罢,都是一丝不苟走的商鞅韩非子的路子,丝毫不敢有所逾越。
但法家之谓法家,最大的要害便在严法而重刑、督责而役民。秦法中种种残酷的条款、始皇帝登基以来频繁的征调民力,也正是践行商君书、韩非子中“弱民”、“劳民”的种种举措;大秦朝廷谨尊慎守,并对之深信不疑法家能辅助秦国得天下,所说的一字一句便都是金玉良言,岂能稍有违背
而现在,现在刘邦的做法,无疑便极大冲击了祖龙的世界观所谓的“魔改”,无异于擅自篡改法家典籍、扭曲先圣的用意;在法家虔诚信徒眼中,这简直是该死的异端,肮脏的杂交种、对纯洁信仰极大的亵渎,决计不可容忍,应当立刻诛灭刘氏三族,将刘邦公母的头颅扔进马粪中沤肥
当然,最为可恶的是,这些亵渎法家原典的异端居然还成就了功业
祖龙毕竟是君临天下、见惯了风浪的皇帝,即使长久以来的三观被冲击得摇摇欲坠,依旧能勉强保持镇定。但匍匐在皇帝后的几位法家博士便实在不可忍耐,他们竟然冒着奇险抬起头来,向光幕中那个朦胧的身影投去了仇恨的目光,若不是皇帝积
威在上,他们便该冲锋上前,与这变乱法家的竖子好好辩一辩经了。
但天幕依然毫不停息,源源不断的输出着重击法家狂信徒的暴论
纵观数百年秦汉史,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秦10的内核落到胡亥手里,那就是去其精华取其糟粕,故意保留大肠原味,让你尝一口就知道吃的是九转大肠。但到了刘邦两公母及他们的子孙手里,那可就玩出了花样。什么“约法三章”、什么“垂衣裳治天下”、什么“无为爱民”,什么“王大一统”,一代又一代在魔改上毫不含糊,到汉宣帝时干脆一句话点破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虽然我们口头批判大秦,日日夜夜的辱骂申韩之术,但不妨碍我们一键复制,原样粘贴,是吧反正也没有人敢鉴抄。
这大概是大秦与大汉最本质的差异。大秦是原教旨的法家路线,不折不扣的执行商君韩非的每一条论述;而大汉则是油滑的实用者,在诸子百家的思路中挑挑拣拣,尽情的选择合适的路线。所谓合则留之,不合则去之,百家间杂,才是汉家祖制。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秦始皇帝与汉高祖的个人气质在他们所创立王朝中的回响。始皇帝是坚定不移的独行者,百折不屈、矢志不渝,金刚不可夺其志的雄主;所谓逢山劈山遇水断水,没有任何阻碍可以稍稍迟缓祖龙的脚步;但刘邦却是滑不溜丢的老流氓,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变通与迂回,巧言与令色,没有任何人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始皇帝的眉越皱越紧,终于喃喃出口
“变通迂回百家间杂”
还可以这样治理国家么
光幕对面的刘季愣了一愣,而后嘻嘻发笑
“哎呀哥你看你说的,咱就是个东游西荡的游侠么,知道的能有多少那不就只能东抄一点,西借一点,拼拼凑凑将就着对付呗。要像大哥这般搞法家,那咱刘三也没那个本事”
在知道天幕有意保护自己以后,刘季光速反转,迅速将称呼改为了“哥”。如此的身段灵活、恬不知耻,更令叔孙博士屡屡侧目,大感不安。
始皇帝倒没有留意这称谓上的突变,依旧皱眉不语。尽管刘邦说得吊儿郎当,但皇帝依旧敏锐察觉出了调笑中的关窍。所谓“拼拼凑凑”,可绝没有听起来那么简单,且不论这“拼凑”、“剪切”的尺度不易把握,仅仅调和百家观点,便是难如登天的举动。
自战国以来,诸子百家奔走游说,布道于天下,各自都有极深的根基;也正因如此,百家间的冲突绝非简单的学术矛盾,而多半是彼此拼杀几十年上百年的血仇。不要说将他们的思路拼凑融合,能按住这些人不要公开斗殴,都要消耗始皇帝不少精力。
所以这个老流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