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太庙,脸色比太庙的墙面更白。
在太庙外跪伏的群臣早已等候得不耐,听见脚步声纷纷抬头,而后被皇帝的脸色震得一呆
不是私下与列祖列宗独相精神往来么,聊一聊老刘家的私房话么怎么还聊急眼了呢
丞相薛泽及御史大夫公孙弘等地位最高,有幸能站立于太庙长之前。而先前大门紧锁,他们却也隐约听见了太庙内某些不妙响动,此时干脆屏息重足,俯首垂目,丝毫不敢有一丁点的动作。
但皇帝却在两位重臣前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扫过丞相与御史大夫花白的头发,终于淡淡开口,语气不辨喜怒
“两位春秋几何”
公孙弘与薛泽一头雾水,不知皇帝为何关心起了岁数,但还是俯身恭敬作答
“臣丞相泽,六十有五。”
“臣御史大夫弘,七十有一。”
皇帝点了点头,神色中竟尔有了隐约的怅惘。
“六十多,七十多,好岁数啊。”他喃喃道“既不太老,又不算年轻”
既没有老到不能为朝廷效力,又没有年轻到能够等到太子长大,权力秩序变更的时候。真真是恰恰好的年龄。
在这样恰恰好的年龄里,他们君臣之间还可以精诚合作,而不至于面对那不可避免的惨淡结局。
薛泽与公孙弘的回复,似乎勉强抚慰了皇帝心中起伏不定的某些疑虑,他垂下眼睛,沉吟了良久,才终于开口
“传召中大夫汲黯,朕明天要在宣室见他。”
在皇帝下了这莫名其妙的谕令后,丞相丝毫不敢怠慢,甚至等不得例行的赏赐,次日一早立刻命人急召汲黯。可怜中大夫正等着朝食,菜未上齐便被官吏连拉带请催入宫中,饿着肚子跪在宣室殿外。
所幸皇帝还算仁厚,召唤大臣前已经令宫人问清了状况,因此特意在殿外阁楼中备下了饭食,还命汲大夫不必入内行礼,自在吃饭这顿御赐的饭食。
汲黯吃饱喝足后洗漱清理,拍打着衣袖正要站起,却见殿中侍奉的宫人小步趋近,俯首奉上了一份雪白的绢帛。汲黯不明所以,双手接过,展开后立刻扫到了皇帝飘逸的字迹
罢省山陵诏
诏书极为简略,只是稍稍追述了孝文皇帝当年薄葬的圣德,表达皇帝敬天法祖的至意;皇帝以此为鉴,自觉春秋尚盛,不必汲汲于营造陵墓,因此下令罢省山陵的工程,削减一半的费用,并宽免关中百姓的劳役。
这当然是一份宽容仁厚,恤民悯下的诏书,超出了中大夫最高的预期。但正因为太过理想完美,才令饱足的汲大夫惊愕不已,反复品读诏书中的每个词句,犹自不敢相信这诏书的措辞与皇帝素日的品性简直大相径庭,若非字迹确凿,恐怕谁都会以为是一封伪诏
在中大夫的茫然迷惑之中,满殿的宫人宦官依次退下,皇帝长衫缓带,徐步从殿中踱了出来。至尊神色恬然,再没有了昨日在太庙前僵直硬板的脸色,只是眼窝下两团硕大乌青,隐约还能看见眼白中的血丝。
熊猫眼的皇帝挥手制止了汲黯起身的动作,语气淡然“这一封诏书,汲公以为如何”
汲黯俯首,真心诚意的奉承“陛下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