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实在过于无稽,我等也有如此的怀疑。”他道“但我等随后讯问了东突厥的其余贵人,果然是各个都对昔日沙钵略可汗做隋文帝奴才的光辉往事记忆犹新,乃至心驰神往,恨不能效法先贤。颉利颇有才略,或者还有忍辱负重的志向,这些东突厥贵人多半是酒囊饭袋,决计没有这个矫情自饰的本事。换言之,突厥上下还真是对昔日为奴的往事了如指掌,乃至欣欣然引以为自得”
李丽质
即使时过境迁平息已久,她也能从自家叔伯眼中窥伺出当初那种虽然不懂但大受震撼的惊骇。
显然,世间最为凌厉的武器便是真诚。当突厥人不遮不掩毫无避讳的向李孝恭尉迟敬德等炫示自己祖上为奴的光辉往事时,纵以两位名将久历沙场的阅历,想必一时间也是瞠目结舌反应不能,以至于预备下的种种问罪之辞居然在这坦诚之前黯然失色,瞬间丧失了一切杀伤力。
是啊,人家爷爷当了奴才都可以公开宣传,你爹写两封语气卑微一点的书信又算得了什么呢
估计皇帝亲耳听闻,都要被这样的坦坦荡荡噎得直翻白眼。
在惊骇迷茫之余,长乐公主隐约也记起来了“我记得贞观三年时,陛下是曾痛骂过突厥形如野兽,所谓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不可以仁义待之“
“是的。”李孝恭喟叹道“我与尉迟敬德回报了颉利的反应,圣人大为震动,也颇为恼怒,当然不会对突厥有什么好脸色以圣人的说法,突厥与中原各为其国,彼此凌逼侮辱其实也不算大事,但突厥人竟尔恬不知耻自甘卑贱,公然炫示祖宗为奴的旧事,那就不止是将突厥的品格贬入地底,更是对大唐莫大的羞辱。”
说白了,突厥人恬不知耻下作卑贱,那与突厥僵持多年的大唐又算什么颉利可汗无耻到这个地步,那就连皇帝三年讨平蛮夷的功业都要黯淡几分。毕竟千秋史册煌煌公论,谁喜欢看中原圣天子陛下放下身段与这样卑鄙的人物纠缠即使以文章笔法而论,那好歹也得窦建德、刘黑闼之流的豪杰,才能衬托出胜利者的光辉万丈。
皇帝自然深谙这对比烘托的妙处,所以才颇为恼怒,乃至心绪不平。他原本打算教授颉利可汗文章诗赋,令其宴前颂圣,昭成功于太上皇御前;而今也不能不暂时停止,只是排了一支舞蹈了事毕竟,以颉利可汗的种种作为来看,他搞不好会当着太上皇帝的面迅猛开舔,一旦舔功不得其法,难免要说出某些会让两位圣人尴尬难言,乃至于永载大唐史册的名梗。
比如什么“做大唐的狗就是荣幸啊”之类的
“不过,陛下的怒火并未持续太久。东西突厥平定之后,原本依附于突厥的小国惶恐不安,纷纷派出了使节入贡请罪。这些使者或高明或愚鲁,或文官或武将,但在谒见陛下之时,那副谄媚奉承的嘴脸却都如出一辙,真真是阿谀奉迎唯恐不至,毫无底线品格可言,超乎圣人与朝中诸大臣的意料之外以房相公的话说,昔日南北分立,江南也不是没有过苟延残喘的小国,但小国侍奉大国,卑辞屈礼或者有之,却实在少有如此孱弱无骨的做派。”
“当然,正因为见事见得多了。陛下及大臣们才不觉生出疑惑如若突厥可谓蛮夷无耻,那么这么多小国彼此相似的做派,难道也能统一归之于不知羞耻么正因如此,陛下才特意召集我等,细细研读了天幕所示的一二篇章,领悟其中的深意。天幕中所说,华夏周边诸多小国都缺乏自主性,此言诚为得之。”
事涉天幕,俨然便是李孝恭此次千里而来,要向公主所转述的关窍。李丽质听得全神贯注,本能的开口询问“缺乏自主性”
“不错。”李孝恭颔首道“公主请看此图。”
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卷薄薄的绢帛,展开以后纹理灿然,赫然是一幅纤毫毕现舆图。只是图中山峦起伏河道蜿蜒,标记的并非寻常可见的州郡分界,而是以各种线条区隔出的地势与地形,乃至降雨数量、日照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