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明光照在正元帝朱砂红的衣袂,他额间青筋鼓起,沉声压制怒火“何为死得其所张敬,你这番话是在骂朕朕非你心中所忠之君,是不是”
殿中冷极,梁神福等人跪在地上,心中万分惊骇,根本不敢抬头,梁神福只敢瞧着君父的衣袂,鬓发都被汗意湿透了。
“臣忠君父,而君父心中无臣无民”张敬望向正元帝阴云密布的脸,“北边一十三州如何丢的君父知道,臣知道,这大齐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但他们不敢说”
“可臣要说”
“臣要问君父,您是否忘了北边一十三州的百姓您是否忘了他们本也是您的子民您也是他们的君,他们的父他们被胡人屠戮的时候您在做什么您与丹丘订立盟约,止战休养,交付岁币”
“张敬”
正元帝怒喝。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张敬俯身叩头,“臣张敬,宁死以谏陛下,若为仁君,万不可轻社稷而重己身代州粮草案涉事十几名官员要严惩,而陛下修道宫伤生民,亦该为此给天下臣民一个说法”
多少年来,梁神福从未听过竟有人敢在君父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这无异于是指着君父的鼻子骂他是不仁之君。
梁神福心神俱颤,他伏跪在地上,慢慢地抬头去看那位须发皆白的张相公,梁神福面露忧惧,心中十分想劝他,万莫句句都往官家的心窝子里扎,万莫触怒官家,可此时官家在此,梁神福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代州官员倒卖官粮,可是朕让他们倒卖的”
正元帝头疾发作,痛得剧烈,这个善于情绪克制,喜欢玩弄权术的官家,此时却被张敬一步步引到失控的边缘,“张敬,今日你查的是代州粮草案,来日你是不是还要查雍州城”
“官家若不大兴土木,国库不至于军费吃紧,官家若不偏安一隅,我大齐不至于每年向丹丘胡人交纳十万岁币,官家若不忌惮武官,不肯放实权给他们,我大齐不会两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官家在位二十年,便错了二十年。”
“张相公”
梁神福浑身都冷透了,他忍不住失声唤,却见正元帝胸膛剧烈起伏,一手扶着额头,几乎要倒下去,他立即爬起来,忙上前将正元帝扶住。
“果然,你心中还没忘了你那个好学生”
正元帝倚靠着梁神福,喘息,“即便是他投敌叛国,铁证如山,你张敬心中,也还是要为他不平么”
张敬抬首,“是。”
正元帝冷笑一声“来啊,给朕将他拖出去”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带人入殿,见此状况正欲屈膝,却听正元帝满含怒火的声音,威压逼人,“若有求情者,同罪”
苗景贞一僵,他握紧刀鞘,沉默站立,看着张敬从容将头上的长翅帽取下,随即被殿前司的两名班直押着起身,朝庆和殿外去。
大片的日光垂落于殿门,刺得张敬眼睛微眯,而他望着檐上鸱吻,心中平静极了,他露出一个笑,一边踏出殿门,一边朗声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张敬被殿前司班直带出庆和殿,政事堂中议事的官员们便听到消息,孟云献几乎要晕厥过去,裴知远扶着他,问那被梁神福叫来传话的宦官,“官家怎会治张相公的死罪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张相公在殿中以下犯上,顶撞官家,逼官家下诏罪己”那宦官吓得眼睛都湿润了,“官家以大不敬之罪,与吞没千倾良田,结党营私之罪,下敕令,即刻问斩”
“他何时有田”
孟云献眼眶红透,“他一个被流放了十四年的鳏夫,家中都没有几贯钱,他何时有田”
贺童按捺不住,立即跑出去。
孟云献随即与裴知远等人立即赶去庆和殿,可殿门既关,梁神福在外面看着他们,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孟相公,各位大人,官家头疾犯了,如今已昏迷过去,见不得诸位了”
“梁内侍,官家如何了”
一位身着杏红衫裙,梳罗髻,容色艳丽的妇人带着几名宫娥匆匆赶来,满面忧色。
“贵妃娘娘进去吧。”
梁神福退开些,垂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