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冰,贺煊像被冻住了一般久久不动。
莫尹直起身,目光又平静地看着贺煊,他是如此泰然自若,仿佛根本意识不到他所说的话会对贺煊产生多大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贺煊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他的手还是很稳当,茶碗放在桌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动静。莫子规贺煊缓缓道。
莫尹道“正是。”
贺煊凝视着他,户部侍郎
不错。
贺煊静了片刻,嘴角勉强向上勾了勾,你不是。
莫尹道“将军若是不信,可以现在带我去刑部,叫刑部那些人认一认,当年我在刑部过堂了八回,想必他们也不会轻易忘记我的形貌。
贺煊又是久久不言,他脑海中很是混乱,面上却是不显,视线分散后重新凝聚在莫尹面上,沉声道“我曾收到过朝中户部侍郎的画像,他不是你这般形貌。”
那画像被我调包了。
贺煊又是瞳孔一震。
“当时我正在庸城,你派了人在我身边监视,护送画像之人在驿站停留了一夜,我趁夜设计调换了画像,将假画像送至你手,之后你便来庸城迎了我回营。
莫尹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只将事情中的程武和张志隐去。
贺煊拂袖起身,赤色大袖振出一声脆响,他背对着莫尹,背影高而挺拔,散发着威严的压迫感,他转身,眼光如电,你一个朝廷钦犯,竟敢混入军中,莫子规,你不要命了吗
莫尹迎着他的目光,仍是不慌不忙。
“五年前,我被提为户部侍郎,我平素兢兢业业,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山城贪墨之事与我毫不相干,只因我平素从不与人交际,从不参与朋党之事,在朝中孤立无援遭人陷害入狱,使我蒙冤流放,受尽屈辱。
贺煊静静听着,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随着莫尹的讲述,眉头已不觉皱起,却见莫尹解了大氅,又抽了腰带,贺煊在背后紧握的手不由松开了。
上衣解开,莫尹转过身背对贺煊,将长发捋到身前,衣裳落下,双臂托住层叠的薄衫,露出了
他大半个后背。
苍白结实的肌肉微微起伏着,上头疤痕累累,除了在战场上所受的刀箭伤之外,细长条的疤痕交错纵横,密密麻麻,深浅不一,整块背上几乎没有一大片完整的肌肤。
“刑部为免落人口实,刑讯逼供也只在背后,莫尹笑了笑,冷讥道,其实也是多虑,他们上下沆瀣一气,哪有人敢为我申冤
“可笑我被判流放之后,一群人挤破了头抢着要押送我去乌西,他们以为我犯下贪墨大案,手中必有银钱,一路使尽手段要我说出到底将那贪墨来的银两藏在了何处,我在刑部过堂八次,认了贪墨,却不招银两下落,是我爱财如命么是我根本就不曾贪墨分毫”
莫尹双臂一抖,将衣裳套回肩上,偏过脸对不远处的贺煊道“将军,我入军营,不是不要命,而是为了活命。
屋内静得出奇,似是连窗外的风声都已停了。
贺煊凝视着莫尹,莫尹身上那些看不透摸不清谜一样的部分终于展现在了他面前。
他松开背后交握的手,一步步走到莫尹面前,伸手替莫尹拢了衣襟,目光浓烈地落在莫尹面上,为何到现在才说
将军不也从来不问“战报上从不见我的名字,难道不是将军你心存疑虑”
是的,他一直从未完全相信莫尹就真的只是莫尹。大漠之中怎会从天而降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只是假装看不见那些疑点,自欺欺人罢了。手掌放下,贺煊垂眸道“你借了我的手信去了哪”
刑部大牢。
贺煊目光急射而去。
“当年严齐为了包庇下属,将我推出去为贪墨案顶包,五年过去,他丝毫未曾悔改,反而胃口越来越大,勾连反贼欺上瞒下,我回山城原本只是想同过去告别,就当我挨不过那些衙役的磋磨,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从今以后我只是贺军军师,却未料到人还是那帮人,鬼也还是那帮鬼,朝堂之上百鬼乱行,将军,你叫我怎么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