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越近晚时,山顶上的风也更加的猛烈,吹动着几个人的衣衫不断的飘飞着。
安静,一片的安静,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出来。只听得见那清脆的落子声,一声一声的点落,在那人眼看不到的世界里面,声波荡漾,如湖面上荡漾起的波纹一样。
风声,衣衫被风带着飘动的响声,呼吸声,以及那只有自身感觉得到的心跳声。
绿竹用托盘端着茶壶与茶杯来到亭子里面的时候,弈局已经开始了。她没有倒茶,只是端着托盘,侍立在了明世隐的身后。
先生与公子都是喜静不喜动的那一种,尤其下棋的时候,更加讨厌周围一切非自然出现的声响。
站着,看着,绿竹与身边的红玉一样,心里面都是暗自为公子加油,期待他在棋盘上将庄周杀一个血流成河,丢盔弃甲。
与绿竹红玉想的美好光景不同,明世隐却不看好他的学生弈星。他这一次带弈星过来,除了本身有试探庄周的意思之外,另外一层原因,是要让弈星败。
他至今还记得初见弈星的那一幕,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男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有着许多破洞的衣服,沉默寡言,在无名村落的村道的那棵大桑树底下,看那筑窝的蚂蚁看得无比的仔细。旁边其他顽劣的孩童,一边嘲笑着他的傻,另一边把手里面收集的石子投掷出来,把弈星砸了个头破血流。
这一切,却都不能够影响到弈星,他仔细的看着,仿佛被砸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身上的那些被石子砸到的伤口也不疼。
明世隐问他在看什么,他没有答。于是明世隐像他一样蹲下来看,从日中时分,看到了日落,看完了一群蚂蚁与另一群蚂蚁的厮杀。
明世隐又问他在看什么,这时候他终于回答了。他说,他在看一个帝国兴盛与衰败,在看一场大战的攻守交错。
明世隐笑了,小男孩奇怪的看向他,不知道明世隐为什么发笑。
明世隐问小男孩,说为什么非要蹲下来看蚂蚁厮杀?应该抬一抬头,看看天空才是。
于是小男孩抬头,看见了满天的繁星,一颗又一颗的星辰闪烁,另一个世界在向他招手。
天为棋局,星辰为子。小男孩抬头的那一刻,变成了现在的弈星。
他在下棋,也不是在下棋,棋盘是那时候弈星还是个小男孩时看到的蚂蚁窝,也是抬头看见的满天星河。
弈星的棋力很强,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每一岁的增长,都有一国的国手败在他的手下。直到十六岁的时候,他在棋之一道上,已经自成一家,顾盼左右无人。
可以败他的,只有明世隐自己,还有一个庄周。其他人等,大陆上的那些杰出的英才,最多也只能够堪堪与之打平。
人最怕寂寞,没有对手。所以明世隐才带弈星来到庄周这里,要让他看一看这世上并非只有一座山峰在等待他的攀爬,还有另一座山峰正在等待着他去翻越。
“啪嗒。”
白子落下,弈星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些许的汗珠。
他眼中有身着白甲的战士在拼死搏杀,有战车咿咿呀呀驶过,有持剑的将军在领军搏杀,也有陷进重重埋伏里面孤军作战的军队。战局辽阔,纵横交错,每一片战场,都进入到了白热化的争夺里面。
一步错,虽不致满盘皆输,却也会全军覆没。
棋局上的战场,乍看之下势均力敌,只有弈星自己明白他究竟到了怎样的一种地步。正因为先走一步他才可以勉力维持,如果晚走那么一步的话,他现在已经输了。
走一望三,每下一步棋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都会将接下来的变化一一演化一遍。高明的棋手更是如此,每一颗棋子的落下,对手的应对,反手,都是有着明确的计划的。
“啪嗒。”
黑子落下,庄周没有让弈星等多久,每一颗黑子的落下与白子落下的时间仅仅相隔几秒钟。
随着黑子的落下,局势又变,弈星额头上的汗珠渐多。
红玉很想拿手帕为弈星擦拭掉额头的汗珠,可是在下棋时候,是一点干扰也不能够有的,她只好强自忍耐下来。
摩挲着手中的白子,指间温润冰冷,十分光滑,光是让人拿在手里面把玩,也足够把玩很长的一段时间了。现在这颗棋子,在弈星的手中,他不是在把玩,是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