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山脉里的天气原本趋于初冬,昼夜温差颇大,一般太阳下山,渐渐的就会开始察觉到凉气上涌,矿场现在正是日落,却出人意料的闷热,像是个温度高居不下的囚笼。周沅怕晒,从灵戒里摸出一顶幕篱遮着,在楚明姣离得有十几步的时候,警觉地一回头。楚明姣朝她好地笑周姑娘。是你啊。周沅掀开幕篱下的一层轻纱,语调明快叫我周沅吧,姑娘姑娘的,太生疏见外。不出意料的话,我们得在这个鬼地方待一段不短的日子呢。我叫楚明姣。你若是怕太拘礼,叫我明姣就好,我朋们都这样称呼我。她和周沅认识不到一个晚上,但得出来,这姑娘性格活泼,明媚乐观,遇到事也不一个劲倒苦水哭哭唧唧,情绪很稳定。这是什么楚明姣向周沅手掌心里安然躺着的几块圆滑石子,问出什么来了吗都是随地摸的石子。周沅摇头,她腰上佩着一串薄如蝉翼的金纸铜钱,被夕阳的光束照得闪闪发光,因为曳动的幅度晃出大小不一的光斑,她索性将这串配饰扯下来,还没有。从某种层面上说,现在我们到的,只是地煞想让我们到的。地煞将他们卷进来之后就隐声匿迹,没有立即攻击,也没有闹出天花乱坠的动静,证明它有自己的想法。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地煞会选个时间出其不意地攻击,他们唯有硬接。二是地煞会逐步给出提示,就像玩捉迷藏游戏,耐心地同他们周旋,以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如果是这样,它一定有所谋求。如果是前者,靠的是他们自己的真本事,如果是后者,地煞不会急于一时。现在,对楚明姣来说,有比地煞更让人困扰上心的事。你有什么事,直接问吧。周沅着楚明姣笑我每回下山回家里,许多亲戚都会专程过来,逮着我问许多问题,什么才买的那片庄子如何,还有今年收成如何,土地可还肥沃,明年是否风调雨顺。他们问问题之前,也是你现在这样的表情。她一把将幕篱掀上去,凑近楚明姣,转着眼珠观察,你遇见了棘手的事好像也不对,你起来还有点紧张。敏锐的洞察力。楚明姣摸了摸自己脸颊,笑了粉扑儿文學下,将从方才开始就萦绕在自己心里的问题抛出来我想和沅沅姑娘请教主次身的问题。她轻声问如果说,一个人的主身很强大,次身却很弱,甚至是个完全没有灵力的凡人,这是什么情况周沅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在原地蹙眉思索了半晌,才要说话,字节都到了唇齿边,却因为眼前近在咫尺的容貌而窒着消音。楚明姣长得好,她知道,这一晚上,每当她视线落在这张脸颊上,心里总是忍不住犯嘀咕。上天的偏也太明显了。楚明姣的美,并不是温柔秀气,如小家碧玉般的含蓄内敛,也并非以气质取胜的冰清玉洁,仪态万千,她就是一团燃烧在眼前的焰火。当美貌成了一种可以杀人的工具,给人的感觉,总是既危险又神秘的。神秘之处在于,这种姿容,她竟在凡界四十仙门中毫无名声。周沅不想和她为敌。这个问题,要分情况来说。她整了整字句,重说如果在主身受重创的情况下强行剥离出来的次身,确实会受到巨大的影响,导致灵力薄弱,就如同先天不足的婴孩,这在后期是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弥补挽救回来的。不是这种情况。楚明姣笃定地摇头是完全没有灵力,就是个凡人。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了表示严谨,周沅没说绝对其实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会分出次身,单专一道才能走得更远,分离次身是那种修为已勘极境,年岁又不小的长辈们无奈之下才会做出的选择。但他们肯定也不会修出一个没有灵力的次身啊本来就是为了修为更进一步才这么做的。本质上来说,这就是件矛盾异常的事。周沅见她听得极为认真,神色凝重,多嘴随便提了一句你问的那个人,什么修为啊“化月境大成圆满。”“”周沅脸上的表情崩裂了,她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再三确认化月境大成圆满是真的吗有这种修为的,别说凡界,就是整个三界,都提着灯笼难找吧这再突破,就是化神境周沅噤若寒蝉。总所周知,化神境只有一人,那是天地间独有的一种生灵,强大到无人匹敌,是众生的信仰,所有修仙者注定只能终身仰望的万仞绝壁。她现在觉得楚明姣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厉害。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呐。先是帝师,再是化月境圆满的这位神秘人,这都是平时难得一见,基本只出现在人们口耳相传里的存在。楚明姣接着问会不会就是因为他修为高,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分离次身,然后再销毁周沅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可能的。不止一本古上有过记载,我们都有且只有一个分离出次身的机会,不能销毁,就算后面后悔了,也只能用和分离次身的方式融合次身。融合之后,就再也没有次身,也无法分离出别的次身了。我们是这样,那些大能们是这样,神主也是这样。没有任何生灵在这方面拥有特殊的权利。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主次身的关系,而是夺舍呢楚明姣骤然想到了什么,脑子里一个念头迸发出来我从前听人说起过,这世上有人是可以夺舍别人躯体的,被夺舍的人不会有感觉,对夺舍者也不会有不好的影响。你说的这种,属于天地间的奇事了。周沅道我知道有夺舍的说法,但无一例外,都需要中间媒介,如果是夺舍死人的躯体,有一种灵物,叫
流霜玉,它能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若是夺舍活人,条件更严苛,需要天青画认主。明姣姑娘,你想想,天青画是举世独有的神物,流霜玉呢,与神主殿下的流霜箭矢同名,稀罕程度可见一斑。别说认主了,寻常人连听都没有听过。天青画。宋玢。楚明姣想到了那个天天不做正事,时不时说几句话刺刺人,还因为几张疾行符和他们据理力争的凌苏小世子。苏韫玉不止一次说,凌苏身上欠了吧唧的劲,是有点像他们整天溜鸡逗狗,无所事事的老朋宋三公子的。她忍不住咬了咬牙。咬牙过后,又是一种怔然的,几乎不知所措的茫然。和周沅礼貌道过谢,楚明姣给自己找了个背阳的小角落靠着。她现在脑子里一片乱糟糟,东想一点,西想一点,最后哪里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天黑之后,她和周沅作伴回到矿场中心的篝火边,上去蔫蔫的,一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柏舟了不由得皱眉,问她怎么了没怎么。楚明姣双手环着膝,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是那种既不过分冷淡,又不如之前诚恳真挚的感觉,声音淡淡的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说完,就闭着眼睛蜷起来了。一副不想被打扰,拒绝再开口说话的姿态。柏舟定了定神,眼睫如羽毛般垂落,将心头一点微妙的滋味驱逐出去,把这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他们发现的矿场事宜说给她听,本就温柔的声线压得很低,怕吵着她一样,听起来更像是哄人的调子我和他们将周围都逛了一圈,发现这里面一共有四座大矿堆,分别坐落在东西南北边,白凛提剑探了探,发现地煞留给我们的线索很明显。破开这四道矿山,就能见到它的真身。装神弄鬼。楚明姣闷闷地发出一点声音谁知道四座矿山是不是困住它的囚笼啊,如果是呢,不是放虎归山吗不会。柏舟耐心回如果是囚笼,以我们几个的实力,也打不开。它知道这个,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骗人。楚明姣反驳它明明就是上了我的圣蝶,又想要又忌惮,所以设置这个东西来试探真假。所以这四座矿山,对现如今的他们来说,一定是有难度的。它笃定他们短时间内无法突破,最后只能动用圣蝶之力。不愧是需要被万载镇压的东西,虚伪又卑劣。我明天就去破了那几座装神弄鬼的山。她愤愤开口,那愤怒不知道是冲着谁的,像是被气得,委屈得要哭了,却愣生生给自己套上伪装的套子,末了,还嫌不够有气势。说完,她声音渐渐弱下去。呼吸趋于平缓。她太累了。这么多天,连眼睛都不敢真正闭一下,怕一个疏忽,就让别人捷足先登,怕一个眨眼,楚南浔的招魂又变得遥遥无期。直到知道是他。他就在身边。没有想象中的刀刃相向,没有反目成仇,没有山海界传出来的追杀令,他用一个没有灵力的次身,陪她来了危机四伏的祖脉。他也答应了为楚南浔施展招魂术。其中的深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通通交给明天再想吧。她现在已经将自己缠成了毛线团,怎么都理不清楚了。柏舟着她蜷缩起来,那么小一团,火光撒在她的轮廓上,拉的每一根线条都温和无害,像某种困倦的小动物。许久后,他衣袖微动,无声站起来,拍了拍小姜似的肩,示意自己去最后一座石堆探探情况。还没有等到明天。楚明皎的闭目养神只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在半夜不知哪座矿山突然呜呜咽咽鬼叫的时候,她就霍的起身,二话不说抓着姜似往那边去了。姜似刚开始被揪住衣领的时候还不断扑腾着挣扎,以为她是想将他丢给地煞当口粮,差点就摸住怀里的匕首给她狠狠来上一刀。说说,你是怎么被姜家丢进祖脉的她却和穿了他的想法一样,手腕巧劲一转,把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从他手心里抠出来,踢到不远处的石子堆里,发出铛的一声响。小鬼,我告诉过你,少拿我的耐心去和帝师比较。为了救你,我暴露了身上的秘密,才有了今天地煞专门针对我的这个东西,不求你知恩图报,恩将仇报就不对了吧这里没有人你年龄小就顺着你哄你。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也想出去见自己在意的亲人。她脸上笑着,话音里却没笑意,弯着腰去捏姜似脸蛋的时候,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恐吓被地煞吸干,还是乖乖把前因后果交代了,自己选。姜似慢慢停止挣扎。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楚明皎不是坏人。她就是喜欢吓人。我说。姜似出生在姜家,当时的姜家已经被地煞折腾得风雨飘摇,愁云惨淡。生命的到来,对他们而言,象征着一种不绝的传承。特别是,他逐渐表现出来一种叫人震惊的天赋。和所有备受期待的孩子一样,姜似人生最脆弱柔嫩的五年,被众星捧月般保护起来。因为地煞的原因,他的身体并不好,隔三差五就要生病,这让族人与长辈对他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直到几个月前。所有人对他都莫名冷淡下来,一直负责教导他,见了他总是笑眯眯的老先生也开始借病闭门不出,就连他的母亲,也对他不再严格要求,见面时总将他抱在怀里,他的眼神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他早慧,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直到父亲精心策划,将他拉进一个小密室里,摸摸他的头,又捏捏他的小手,抬头时,眼睛已经红了。那是第一次,姜似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逸出哽咽小似,接下来父亲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那是他头一次接触到除了繁花,骄阳和追捧
之外的其他东西。他这个年龄,甚至都有点听不懂可能需要你的血引地煞出来是个什么意思,被族人和母亲舍弃又是什么意思。他的父亲把身上所有东西都给了他,后面又塞给他一个手镯,说,帝师大人曾为你算过,你的命数是可能遇到一线转机的。父亲要为你搏这一线转机。姜似接过那个手镯的时候,清清楚楚见自己父亲的头发在转瞬间白了一半。一个悲凉的故事。很有可能也是一个孩子悲凉又荒谬的一生。姐姐。姜似垂着头,刚才那股蛮力抗争的劲散去,肩头耷拉着,似乎终于认命了需要我引出地煞的时候到了吗到什么到。它现在对你也不感兴。楚明皎原地站了一会,突然伸手敷衍地又捏捏他的脸站一边去,怕了就去找帝师玩。如果没有她这个中途横插一手还来历不明的外来者,没有圣蝶,地煞最有兴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想想啊,五年来被保护得和眼珠子一样的生血脉,那样鲜嫩,那样年轻,现在却被恨它入骨的族人咽着血推出来。这是地煞眼里,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战利品。楚南浔和苏蕴玉又何尝不是。楚明皎厌恶透了这种感觉,在她来,这些蛆虫一样的东西,甚至都不配被封印,它们应该被彻底击溃,痛苦地尖叫着碎为齑粉。永世不复存在。不知何时,她眼底布上一片寒霜,食指点在半空中,但没彻底点下去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僵持了不过片刻,在那根纤细指节下,那面由石头堆着的山开始震荡,表面不堪重负地出现纹裂,蛛网般向外扩张,在某个瞬间,彻底难以承受地坍塌下去,发出惊天动地的炸响。毫不夸张的说,方圆十里都被这样巨大的动静掀得人仰马翻。被强行横推开的石堆里露出一个对打的法阵,法阵里是个生了锈的傀儡铁皮人。铁皮人长得很小巧,不过到人膝盖那样的高度,眼眶里空空的,直到要被她一拳打碎,才蓦的受到指使般,属于眼眶的位置悠悠冒出两团火。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重邪恶随之迸发流淌。这只是四道关卡中的第一道。楚明皎毫不畏惧。轰铁皮人用几根握紧的手指提起了一长片火龙,昂首怒嘶,犬齿撕咬间将前进与后退的路通通封死。柏舟赶来时,一眼就到了在角落里观战,得目不转睛的姜似。顾不得君子风度,他走向姜似,凛声问她人在里面帝师大人。姜似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楚姑娘在里面。怎么回事和他前后脚赶来的周沅揉着眼睛,跑到里面了战况,发现吃亏的不是楚明皎之后稍稍放下了心,嘀咕道怎么突然和石堆打上了不再拖一拖了解清楚情况嘛情况再了解也只有这么多。柏舟倏地闭眼,再睁眼时瞳仁里一片清明,他向行色匆匆赶过来的其余三人,快速道周围我全部过了,不会再有别的信息,这四座山就是我们要攻克的东西。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里是第一道关卡,楚明姣能破了它。另外两座需要你们出手,最后一座难度最大,得大家一起想办法。行。白凛话少,提着剑就转身,言简意赅孟长宇和周沅,你们负责第二座,我去第三座。大家都没有异议,很快散去身形。柏舟没走,楚明姣正在与地煞正面搏击这件事让他下意识的生出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在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帮不到任何忙时达到巅峰,他站在石堆裂开的那道口子里朝里望。尘土飞扬。什么都不到。倒是时不时的,里面会传来惊心动魄的撞击声,那声音沉到心底,柏舟沉默地伫立。向来温煦的眼里聚起阴霾。楚明姣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是遇事只会娇滴滴掉眼泪的姑娘,她很厉害,他知道她有多厉害,可一种担心还是止不住的袭来。监察之力因为楚南浔的事质疑他的立场,想让他摒弃情,一心向着大局,不论是在监察之力,还是神主殿与祭司殿眼中,楚明姣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对地煞和深潭里的秽气来说,他江承函是神主,是镇压它们的存在,楚明姣作为神后,同样该杀。还有。姜家发生的事,神殿并没有收到消息。明知这东西是什么而不上报,反而选择自己镇压,四十仙门在做什么。楚明姣不知道外面的动静,挡在前面的铁皮人已经被她打得半废,软塌塌地贴在墙根上,眼中的火苗疯狂闪烁,一种粘稠的,几乎要化成水滴落到地面的邪恶将她包围,化作绳索勒进她的手腕,下一刻,被她捏着毒蛇七寸一样甩头砸进对面密道中。随着嗷的一声诡叫。墙被砸出一道口,露出后面如出一辙的关卡。这场战斗到现在,果真还没完,甚至可以说还没开始。楚明姣一边和第二只扑上来的铁皮人纠缠,一边将昨天没有想明白的事单独拎出来,一件件挨个在脑海中过一遍。江承函也只能有柏舟这一个次身,不管他分离次身时想的是什么,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柏舟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他没有灵力,挨不住地煞随便一下。他的身份不能暴露。不然地煞肯定会将他生吞活剥。打斗过程中,楚明姣的手臂被铁皮人碰到,刃面将皮肉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她皱皱眉,伸手将铁皮人的一条胳膊扭成了麻花,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人牙酸。如果她猜得不错,另外三座石堆,也和现在这一个一样,里面关卡一个接一个,全部都是那种很能消耗灵力的难缠家伙。第四座是特意为他们设置的重头戏,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种需要五个人使尽浑身解数,破开关卡的同时自己也精疲力竭,成为待宰的羔羊。地煞
暴露了又何妨。在长老们出手封印它之前,它一定能先弄死楚明姣和姜似,吸了鲜血脉的血,再夺走圣蝶。有神力阻挡,它最多重伤逃匿一阵,可如果得到了圣蝶,后续抵御神主的镇压之力就不会被压得没有喘息之机。一句话。圣蝶足以让地煞以身冒险。楚明姣客观地分析,从进祖脉开始,她没有动用过本命剑,地煞不会知道她的极限在哪。本命剑碎裂的迹象一直不曾止住,不到十分紧要的关头,她不能动用,即便用,也至多只能出一剑。她要留着对付第四道石堆。在连着推了三道关卡后,楚明姣没再继续深入,她转身沿着一路打通的关卡密道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去想最让人困扰的问题。江承函来干什么呢是为自己过去的食言表达歉意,还是,他终于觉出自己十三年前的行为不对,决定有所改正了吗要么,这些都不是。他只是,为了帮她。踏出长长的隧道,矿场外扑面的热浪侵袭,楚明姣眨了下眼,发现今夜月色透亮,繁星点缀天幕,整片天空像写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柏舟倚靠在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上,上去在等她。楚姑娘。他的视线很快落到她被血浸染的左手袖臂上,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度,听着有点冷你受伤了。啊,没注意,里头的东西有些凶,但都是小伤。楚明姣不是很在意地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瞥,走过去,问他们人呢都试探石堆深浅去了她的态度比进去前,好像又好了一点点。柏舟从灵戒里翻出止血的药散和绷带递过来,手指指节匀称修长,白得叫人嫉妒,孟长宇和周沅去了第二座,白凛去了第三座。也行。等他们出来问问里面是什么情况。又分别是什么难度。怎么面对柏舟,楚明姣其实也没拿定个主意。知道他身份后,之前说的那些话,口口声声的道侣,如洪水倒流般将她淹没。前一阵来凡界时还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认识到现在,几乎狠话都在那一回放完了,转头,面对个陌生人,什么年少时一眼喜欢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她面子全没了。现在全靠强撑。但索性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就这样维持现状,马马虎虎地处着吧,等出去后再说。接下来三四天。楚明姣等人昼出晚归,各占一座石堆往里推进。他们的猜想果真正确,这几座石堆,又以前后顺序排列难易。第一座最为简单,除了过程被缠得烦不胜烦一些,至少进程一直在往前推,后面几座,就让人应付得有些吃力了。他们被卷起来的第五天,深夜,无星无月,阴风夹着凉意席卷矿场,热气一哄而散,温度转变得叫人猝不及防。好似一夜从夏季到了冬季。白凛逐渐被第三座石堆逼得暴躁,他将剑倚在腿边,一屁股坐下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囚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胸膛里的那股气生生压下去。还不如和我们正面对正面的来一场。眼神如刀锋般掠过几道石堆,他声音冷硬拿一池子蛇来恶心人,真有一套的。提起这个,楚明姣就止不住的诧异。第一座石堆里守关卡的是被火妖炼化的铁皮人,每次打斗时就开始叮铃哐啷一身响,不堪重负地吱吱呀呀,若要再说得特别一点,就是这种妖特别容易划伤人,楚明姣自己还是个打起架来不怎么在意流血受伤的。几天下来,她没所谓的嘻嘻哈哈,但柏舟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到后面,楚明姣已经能到他瞳仁里不容忽视的震怒之色。孟长宇和周沅负责的第二座石堆里的守关者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肥硕到每一次弹跳,肉都在空中颤抖,血盆巨口一张,粘液抹得到处都是。周沅这几天被折磨得面如菜色,一边和周旋,一边大骂地煞。羞辱人是真有一套。至于白凛攻的这第三座石堆,满窝都是蛇,群蛇里领头的那个,是一尾碧绿的竹叶青,盘旋着不动时泛着如翡翠般的色泽,最离谱的是,那蛇攻击人,用的还是剑气。这让白凛难以置信,大受打击。他才憋着气从第三座石堆返回,此时浑身劲一卸,拎了一个酒葫芦出来,拔开塞子,馥郁甘洌的香气四散。周沅凑过去嗅了嗅含花酿,你哪儿来的师父给的。怕真遇到绝境,要用一些不靠谱的药物临时激发潜力。剑修碰上那种后遗症,就算是废了。白凛给其他需要闯关的倒了一杯,推过去,眼也不抬地道老头把酒给我的时候,心疼得直跺脚。都喝点吧,喝了去破阵。马上剑宗大比了,我报了名,不能如约赶到的话,要扣钱。他已经穷得没什么钱能扣了。楚明姣不了解凡界的酒,但闻着确实很香,她接过来,嗅了嗅,抿了两口。酒液入喉,前半调清凉甘美,甚至尝不到酒味,可一咽进去,那股劲就冲了上来,又辣又刺,这样激烈的对撞,让她的眼神都变得奇异起来。楚家二姑娘是个品茶的好手,但在饮酒这方面,被限制得颇多。楚南浔管着她,江承函也管着她。想到这,楚明姣便捧着酒盏,扭头去柏舟的脸色。大夜弥天,摇曳的火影中,男子鹤骨松姿,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眼尾微挑,是那种不那么乐意,但又没办法管到她的郁结神情。哦。楚明姣乐滋滋地品出点什么。柏舟又不是她道侣,也没江承函那么能压得住人,他现在没有身份管她。思及此,她转着那个酒盏,慢慢喝到了底。片刻后。酒劲涌上来。体内灵气也跟着动荡闹腾起来。明姣姑娘,你酒量这么好呢周沅诧异地了她,发现她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泛起胭脂的色泽,眼波流转间,现出一种惊人的美丽来,当即顿了顿,本来
还想再说什么,在白凛的催促下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这酒劲大,你坐在这里吹吹风,缓一缓吧,我们先去破阵了。她满脸写着又要去面对那只肥的悲愤。楚明姣反应慢一拍地噢了一声,又道好。调子长长的,显得无比乖巧。人一走,四下俱静,柏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才要侧身去观察她的状态,就见她自己转过来了。二姑娘长得很美,那种美丽是带着刺的,鲜嫩得盛气凌人,叫人从来不敢贪恋,不敢采撷,可这种美丽现在被酒意催熟了。她两腮像是被人用尖蘸了点胭脂色泽,轻推慢碾地晕染开,朱唇一抿,有种兼具小女孩与成人的风韵。像颗香甜柔嫩的桃子。一戳就破。连语调都是甜甜的帝师。这么好。五天里的头一次。柏舟凑近,发现她也不抵触,这醉意催人时,她连眼尾都是醺然的艳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随着他的逼近而颤动,里头像一口静谧的泉眼,他能从里面很清楚地到自己的五官。嗯。他伸手,很轻地拖住她尖尖的下巴,觉得自己像个乘人之危的小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感觉稍微离她近了一点我在。而明明,他们本该是这世上,也确实曾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这是他昭告三界娶回的神后,是他心里最明艳纯粹的女孩儿。楚明姣没有挣脱,就着这个姿势追着他的动作转,睫毛长而浓密,垂落时,会在眼睑下方覆下两泓清影,从这个角度,宛若掌心停驻了只颤动的蝶,有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旖丽。柏舟视线停顿在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蛋上。褪去帝师的外壳,在异地他乡,无人的角落里,唯一的知情者醉得眼里像揉碎了星光,几乎是难以自抑的,清隽温柔的性格下裂开一道口子,多了点神灵与身俱来的强势。寸寸往下。他想在楚明姣的脸上找到抗拒,抵触,甚至厌恶。可没有。一丝也没有。得出来,她对这个帝师身份,潜意识里没有半点提防与怀疑,能让楚明姣这样对待的人很少,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不知道怎么,柏舟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宋玢的那句还是你要她喜欢上你这个身份。次身的情感比主身来得浓烈。所以连自己也有片刻怔然。不过是她醉酒后无意识的纵容举动,他胸膛里的酸胀情绪,竟满涨到这种程度。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楚明姣有点不清醒了,吐字很慢,语调又绵又甜,拖着长长的调子,卷着舌头呢喃似的我哥哥对我真的特别好。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东西,只要我喜欢的,全都是我的。她低着声音说,说着说着又委屈,抿着唇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她这个人,就是嘴太硬,总觉得时间不会带走任何美好的东西,所以她总和人嚷嚷,楚南浔又逼着她做什么事了,楚南浔又惹她生气了,楚南浔讨厌死了。可这是她哥哥,她能明艳肆意长到那么大,即便喜欢上神主也不会觉得有丝毫自卑的底气所在。不知道说到哪个字眼,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哽咽的字音,胡乱地擦了擦脸,道我很多次做梦,梦到他回来,就站在我床头,和我说很多进秘境要注意的事情。如果是从前,她肯定要捂着耳朵喊救命。想和他说。我一点也不讨厌楚南浔,楚南浔最好了。楚南浔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所以你能不能,也对楚南浔好一点儿。楚明姣去揪柏舟的衣袖,将宽大的袖摆揉成蔫蔫一团,这时候像是觉得丢脸了,吸着鼻子,不掉眼泪了,只是执拗地去他的眼睛,像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会帮我吗你是来帮我的吗招魂术一定会成功吧他还能回来吗柏舟很少到她哭,她是个很坚毅顽强的姑娘,本命剑那样桀骜暴烈,光是在这条道路上吃的亏,已经远远不是一句皮开肉绽能形容的,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楚家二姑娘不曾因为这些掉过眼泪。她脸颊红扑扑的,弥漫着一种艳色,像糜烂透了,睫毛上和下巴上都挂着泪珠。得出来,真是醉得没有神智了。柏舟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敲了一个章,明明楚明姣也没涂口脂,可他的唇偏像是因为这涩然的一个触碰,跟着沾了点嫣红的色泽。姣姣。这十三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嘛。自己一个人,有多少次因为楚南浔的死而掉眼泪呢。他替她抹掉下巴上的泪珠,声音中的冰都被这一幕敲碎了我会帮你的。招魂术会成功。楚南浔能回来。深潭,也迟早会被摧毁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