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桓安静地坐在木楼唯一的紫檀木椅里。
祁棠抱胸站在栏杆边上,夹枪带棒地一番当面抢白,能贬损之处贬损了个遍。魏桓一言不发地听完,最后只问他五个字,“谁引你来的”
祁棠一怔。
他原本坐在酒楼里喝闷酒。喝到一半,临时起意,想要去隔壁阁子姓沈的那处弄点钱财,充作给叶家的赔罪礼。姓沈的三言两语挑拨,激得他酒也不喝了,赔罪礼的事也放下了,直奔魏家砸门问罪
仔细回想起事发经过,可不正是被人引来的
祁棠登楼时人还气势汹汹的,一旦开始反思,上门问罪的气势便弱了。
但输人不输阵,嘴巴还强硬道,“谁有本事引我来是我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看在过世长辈的份上,我尊称你一声三表兄,你当面答我,我喜爱隔壁叶家小娘子,跟你借两千两的赔罪银登叶家的门,你是不是存心故意不借”
魏桓听若不闻,慢悠悠地将茶饼碾碎成粉,调制茶膏,煮沸,扬水,分茶。
清幽茶香弥漫木楼。
祁棠抱臂靠着栏杆冷笑,“不说话。怎么,默认了”
魏桓捧起一盏银兔毫,在光下仔细查看茶沫挂壁的层次浓淡,碧色茶水表层显露的泡沫色泽。查验完毕,把茶泼去旁边。
“你们殊不相配。”浓郁的茶香里,他如此应答一句。
“那是。她是商户女,身份相差悬殊如云泥。”祁棠矜持应道,“但我难得喜欢个女子,身份不相配便不在意了。”
魏桓那句“谁引你来”确实点醒了祁棠,他隐约感觉自己着了沈家奸商的道儿,开口找补
“表兄给个实话。如果你和邻居叶小娘子是一场误会的话,今日我登门鲁莽,我和表兄赔个礼。两千两银我自有办法筹得。纳她为妾之事,表兄就别管了”
魏桓垂眸对着手里的兔毫空盏,淡淡道,“你确实鲁莽,话外之音也听不出。我说你们殊不相配,意思是你配不上她。”
祁棠原地懵住了。
难以置信地发了片刻的怔,他蓦然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原地蹦三尺高,“好你个魏三郎姓沈的没说错,你就是看上隔壁叶小娘子了你你不声不响的,连你表弟的墙角也挖你是不是人呐”
魏桓不置可否,放下空杯,“魏二,送客。”
魏二从木椅背后上前两步,往楼梯口方向一伸手,做出送客姿势。
精瘦的干练汉子,眼神锐利如鹰,在咋咋呼呼不肯走的几个祁家豪奴身上挨个扫过,打量一个,嘿笑一声。
祁棠被魏二阴恻恻盯来一眼,那眼神不寻常,盯得他心头一阵发凉。之前不经意过眼的寥寥几行案档文字,电光火石之间,和眼前活生生的人对上了。
魏二,大名魏双成,魏氏家生子,自小跟随家主魏桓长大。后放籍归良,依然跟随旧主。
魏氏煊赫时,魏二受命执掌诏狱廷尉。京城
党争案中,魏二曾于一日内连拘二十四名罪臣,京城百官闻其名而色变。
魏二之前不声不响地站在魏桓身后,一身寻常家仆灰袍穿戴,跟个不起眼的影子似地,祁棠甚至没留意到这个人。
“各位,是自己用脚走下去,还是从木楼上扔下去,自个儿选一个。”
魏二依旧摆着客客气气的送客姿势,但右手指节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副精铁指套,在阳光下闪耀着黝黑光泽。
“别动歪心思。各位一瞧就是手里没沾过人命的。人多不顶用。”
祁棠在酒楼里喝下的半斤酒,尽数化作背后直冒的冷汗。
乖乖走吧,面子挂不住;坚持不走吧,难不成真要从楼上扔下去几个
两边僵持不下时,楼下的木梯口处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