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站在溪水边,明月落入他身后粼粼水面,光辉铺展,就像是要将他也消融。
孟沉霜单手持剑,白衣在月里风中翻滚成雪浪,猎猎作响,眉目却仿佛隐藏在风吹不散的烟霞深处。
他淡淡一笑
“请。”
北地烈酒入喉,将往事回忆烧灼成破碎翩飞的蝴蝶,在顾元鹤眼前倏忽消散。
当年上留山之战时没有他人在场,顾元鹤也只是后来从兄长口中听说了他与孟沉霜、别南枝的初遇。
烟霞深处月色满,剑光惊鸿动紫川,顾元松不出意外地输了。
后来三人如何一处同行游历天下,顾元松自己都无法追溯到具体缘由,或许只是因缘际会。
又或许是世上只有别南枝这只狐妖因伤被孟沉霜救下后,敢蹬在浮萍剑主脸上抢烤鸡,也只有顾元松这一位比剑者上山入川寻找孟沉霜,见证了浮萍剑被用来当烤串的惨痛经历。
顾元鹤听兄长谈起这些事时,望见他眼里浮上某种极轻浅、极怀恋的笑意。
他揽着弟弟的肩膀,却注视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目光仿佛正在观赏那些在月光中闪烁的片段回忆。
顾元鹤安静地缩在兄长怀里,听到他不断加速的响亮心跳。
那时候的顾元鹤还太小,对于兄长的神情只感到一片迷茫,但某种隐约的、他尚无法理解的预感已然浮上心头,使他略有几分孤寂的不安。
他第一次跟在顾元松身边见到孟沉霜时,也并没有长大几岁,还是个刚过完十四岁生辰,瘦小文弱的少年。
孟沉霜甚至需要弯下腰,才能把生辰贺礼递到顾元鹤手中。
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只是一个样式简单的白色香囊,里面装着松针柏枝,以及某种淡色花朵,所有原材料全部被撵得细碎,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清新凝神的芬芳。
顾元鹤日日佩戴,直到香囊中木屑花屑干枯,香气尽数消散。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能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花,甚至直到谢邙在玉台仙都一语将他惊醒,顾元鹤才得知,原来坐月峰上并非冰雪一片,原来那里也能开出花来。
陷入某种奇异状态的少年人不会知晓数百年后的恨意与悲哀,那时的他只会睁大双眼,以为自己见到了会发光的雪里桃花仙,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和过去兄长胸膛中的心跳声合成了同一种的节拍。
少年还尚不认识爱意,只觉得强烈的欢喜与羞赧将他包裹,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不知源自何处的强烈不安。
因此,他既想靠近雪里桃花仙,又畏惧于自己的心。
顾元鹤每一回见到孟沉霜,一定是被顾元松带在身边才得来机会,即使孟沉霜很少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也毫无怨言。
兄长是天之骄子,可他又不是,所有人的目光和赞赏都汇聚在顾元松身上,就连父亲顾笙白也一样。
顾元鹤并不感到奇怪或愤懑,因为他自己也永远仰慕亲近着这个最为耀眼出众、还与他有着最亲近血缘的人。
可这不足以舒缓他心底的孤独与不安,压抑的情绪隐藏蔓延数十年,如同跗骨之蛆,在夜深人静之时钻咬灵魂,顾元鹤以为此生都要与之相伴,甚至在某一场天雷心劫之中,他会因之而死。
然而这种不安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骤然破碎,就此消散如烟。
癸璜二十五年,浮萍剑主孟沉霜与无涯仙尊谢邙于剑阁轩辕台合籍。
剑阁不办喜宴,不邀宾客,只很少地发出去几封喜帖。
大红烫金喜帖放在顾元松的书房案头,顾元鹤因为好奇,打开一看,方才认出喜帖中并列在一起的两个姓名。
字字句句,良辰美景,红烛照夜。
沾着剑阁风雪的彻骨寒凉与一口绽如红梅的鲜明热血。
“小鹤,放下。”
顾元松的声音将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