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的伤势在她们走前便稳定了下来,否则凌霄也无法安心走这一趟。又过了两月,他已经可以拄着拐站起了。
他的眼圈下泛着不健康的乌青,脸颊也瘦削,显得颧骨比先前要高,人的精神头看着却还好。
凌峰也咧着嘴笑笑,他同凌霄道“回来了。”
凌霄自然担心,大步走了过去,她搀上自己的一哥,一遍遍地念叨“还没好利索,急着出来做什么晚上风又冷”
推开门前,凌霄说的那句“有灯火可真好”,姜锦在这一瞬忽而就懂得了。
兄妹俩定有体己话要讲,姜锦没有跟去,她索性捞起衣摆,大大咧咧地就在门槛上翘着腿坐下了。
她对薛然说“来,方才练得什么叫我从头到脚都瞧一瞧。”
稚气的男孩儿认真点头,月光点在他圆溜溜的眼珠里,亮得很。
姜锦坐在门槛上,单手支着额角,儿时的记忆纷乱涌入脑海。
姜游并不是一个负责的爹,她摔摔打打地长大,没死了都是仰赖乡里好心的婶娘们。
大家都很穷,能分出一点力气去照顾旁人的孩子,当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姜锦刚刚记事那年,青县闹流匪闹得厉害,这小山下的一隅亦差点被劫掠,是才来此地不久的姜游拿着他那把破剑,把贼人驱了出去。
在习武之事上,姜游有着异样的认真,为数不多没有喝醉的时候,他都会手把手地教她,教她拿剑,教她握刀。
偶尔,姜游落拓的眼神会在她脸上停留。
直到现在,姜锦依旧读不懂这个养父当时的眼神,是怀念,又好像不是。
他死得倒干脆,若他活着,恐怕很多问题都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姜锦轻轻叹气。
可惜他死了,是她亲眼看着他断的气,也是她亲手将他送入棺椁。
“姊姊”
薛然的声音把姜锦飘忽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眼睫微颤,掀起眼帘看向他。
凌峰自己还拄着拐,也教不了两下子,薛然很快就演示完了,好巧不巧,姜锦是一眼也没看进去。
那点愧疚的存在感愈发强了,对上孩子澄亮的、求夸奖的眼神,姜锦不好意思说自己走了神。
她点点头,道“阿然很厉害,我来教你几招更厉害的。”
耳畔风声沙沙作响,剑影纷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月色下倒映成双,恰如若干年前,山间那对便宜父女的影子。
姜锦还是有些恍惚。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极少想起姜游,想起过于遥远的过去。
可是不知为何,
今夜,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姜游对她说过的话。
最后的时刻,姜游望着屋顶上有些缺漏的瓦,对她说“我快要死了。”
那时的姜锦掉不出来眼泪,这很正常,毕竟他们并不似寻常相依为命的父女。
她只是干干巴巴地说“我我我去县里请郎中”
姜游笑了笑,他风霜满面,眼里是多少情绪都洗不掉的沧桑,他指了指墙角的篓子,道“快到雨季了,那有换下的旧瓦,记得去补。有钱了,就去东面瓦匠那买些新的。”
姜锦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快死,她不小了,快十三了,她已经懂事了,却还不那么清楚生死之间是什么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