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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司空杜挚像是吃了什么定心丸似的,踏出上大夫府邸时的步伐与进门时完全不一样,倒是异常地放松舒坦。
甘龙的目光从棋盘上离开,他盯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听着风拂动松枝的微动,斜目睨了眼访客来处的门庭。
稳若泰岳的上大夫不改颜色的平静脸上,终是多了一摸讥笑。
他嘴角此刻的扬起像是延迟触发了似的,毕竟值得他讥讽的人早就不再眼前。
与之相随的,还有一声简短的评述。
“蠢。”
甘龙将目光收回来,又专注于棋盘上的厮杀,仿佛方才的嘲弄都是一场错觉。
盘中的白龙气数已尽,死的不能再死,黑棋一片大好,官子后绝非小胜。
但他依旧不见松懈,尤为谨慎地盯着局中的每一手落子。
对杜挚的疾风燎火,甘龙倒是并不意外。左司空能忍到现在才跳脚,在上大夫的他看来已经是奇迹了。
杜挚这人虽然毛燥,缺也并非庸才。他的政治嗅觉虽然灵敏,却每次都抓不住重点。
这家伙聪明是聪明,蠢起来也是真蠢。
棋盘上白子的势败,是因为中盘黑子那手绝杀。
杜挚杜挚这些氏族老臣们的“蠢”,是因为至此还看不清真正下决心要“变法”的人,是朝堂上位列正位的国君。
况且秦国的法,又不是第一次变了。
甘龙的视线开始模糊。
恍惚间门,他似乎回到了献公在位时的日子。记忆里那位发须斑白的秦君嬴师隰,音容未曾消磨改变。
在这些怨声载道的氏族老臣里,唯一不反对变法的,或许就是他甘龙。
毕竟在献公时期,维持新政并长期领国的人,正是他这位上大夫。
秦国的贫弱不是纸上嘴上说来的那么简单,只有真正参领过秦国国政的主心骨,才会对这二字有清醒的认知。
氏族老臣们当然也知秦国贫弱,但他们事事承袭祖荫,处处维护祖制传统,这种认识则么可能不高高在上,实则疏离呢
秦国再不推新政、不变法图强,残酷不过基业颓毁、灭国灭宗。
垦草令中的条条款款,不过是些开胃小菜仅打压氏族贵戚这些,都是他甘龙陪着献公稳固位置时玩剩下的手段值得称赞的是,这些条例环环相扣、步步为营,连他都不得不赞一句心思缜密、无所不用其极。
甘龙甚至看得更远招贤令带来的远不止是贤良人才,秦国怕是不久后又要迁都。
毕竟当年的献公和他,就是如此分化了雍城的政敌对峙,栎阳成为新势力的中心,两股政要分居东西两端,改革才有稳定的环境。
随着列国士子们入秦,秦国势必会诞生第三股政治势力但这都是小事,甘龙唯一忧心的就是这个“法”要变到何种程度才算。
就目前而言,尽管老氏族们对垦草令怒骂跳脚,但甘龙对它并未有多大反应,就是因为他认为真正的“法”还未问世,不值得劳师动众。
秦国还未强盛,动与不动无甚区别或许这次氏族们被咬下来的血肉伴随着阵痛,但甘龙知道用这些血肉换一个秦国脱贫脱困的机会完全值得。
毕竟国越强,就意味着能用于分配的果实越大。
甘龙跟这群栎阳的“老家伙”们交代过秦国若变法图强,他会观望;但他的底线就是祖制,若底线被犯,他必还击。
他不仅要秦国恢复穆公霸业,也要穆公祖制不触动。
秦国必须强,但动祖制的人也绝不能留。
甘龙死死盯着棋盘上被杀死的那条白棋大龙,黑棋绝杀一手落子似在盘面上发光。
卫鞅此人冥顽不灵、心性坚韧,绝非正人君子。杜挚探听到的国君殿中闹剧,甘龙虽觉得蹊跷,却也并不在意。
氏族老臣们确实该安抚下,甘龙也需要试探下卫鞅下一手棋要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