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江提学学问深厚,六经贯通。听他讲学与训导们的讲学印证,俨然又是一番收获。
若论博闻广识,他或许不及何训导,可若论经义上的造诣,江提学比之更胜一筹。何训导强于广度,而江提学胜在深度。
今日讲学围绕“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而起,江提学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逐渐讲到谢拾最熟悉的大学,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富节奏韵律“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何解”
“国无游民,则生者众矣;朝无幸位,则食者寡矣;不夺农时,则为之疾矣;量入为出,则用之舒矣。[1]”他停顿片刻,“人君以仁为本,以财为末,务本节用,则国用恒足,此为生财之大道也”
不得不说,江提学在经义上的功底虽然深厚,可观念终究还是过于保守了一些。或许他正是不折不扣的“崇古”派文人罢
只能说听他的讲学确实有利于举业,不过却不必以江提学的观念作为理政之道。
听着听着,谢拾渐渐出了神。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徐夫子上课时,尚且稚嫩的他举手发问“夫子,若无开源而只有节流,国用如何富足充饶既然仁义为本,利禄为末,何以世人皆舍本而逐末我只知人若无财,不能有生也。”
自小接触到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银钱的重要性,没有足够的银钱,生存都是灾难,这与经义中强调的“重义轻利”截然不同。
犹记得徐夫子如此告诉他“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2]人若无财,不能有生,此言有理。所戒者非财,乃贪也。明知不义之财而求之,是舍本而逐末矣”
至于只靠节流何以足国用徐夫子坦然承认自己亦有不足,他鼓励弟子“治国当安民,民安则国定。安民不可不以礼乐,仓廪足,则知礼节。若有一日你能使国用饶而民自富,天下还有何事不能成”
待谢拾回过神来,就听见身侧姚九成斩钉截铁的声音“开海禁方是富国之道”
谢拾仔细听了一耳朵,才发现江提学挑起话头后,诸生皆在讨论富国之
道。主流观点向来是只要天子守仁义,知俭省15,鼓励农桑,使天下再无闲人,国用自足;而姚九成显然是支持“开源”的另一派。
此时双方激辩正酣。
见谢拾若有所思,持相反观点的生员将他也拉入“战场”“不知谢兄可有高见”
姚九成道“知归自是站我这边。”
二人平日里交从亲近自然有着方方面面的原因,最重要的便是许多观念相近。至少谢拾从不以家世论人高低,没有一般读书人的清高,当初谢记食卤即将开张,他还向姚九成请教过生意经验呢,尽管姚九成亦不懂,毕竟姚家的生意他从未经手过。
谢拾想了想,不急着表态,而是开口道“答此问前,我先问诸君一句,天下之财可有定数若已有定数,则开源无从谈起。若无定数,则俭省不足以富国。”
众人顿时思索起来。
谢拾轻轻巧巧抛出的问题就此让众人陷入新一轮头脑风暴,又展开新一轮激辨。
被遗忘的他反而置身事外了。
次日一早,岁试开考。
岁试考试内容几经变化,往年都是两篇四书文,一篇五经文,不过由于今年江提学积极响应“经义与策论并重”的政策,岁试考试内容改为一书、一经、一篇策问。
岁试不像正式科举那么严格,也没有搜身、随机排座号等环节,谢拾就在平日里熟悉的席位上坐下,试卷便发了下来。
他拿到题目一看,首道四书题为“礼乐不兴”二句,出自论语子路第十三,谢拾当下在草稿上默出整节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