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一行人欢欢喜喜从登云楼归来时,却与一道垂头丧气的人影擦肩而过。谢拾认出此人似乎是一员几乎从来没到府学来上过课的廪膳生。
他本该对此人毫无印象,奈何对方与另一位廪膳生今日才因岁试只中四等而受罚,被江提学“停饩”,即从此不能再领官府的粮食或银钱,除非下次岁试取得佳绩,才有机会取消惩罚。
听到谢拾几人的欢声笑语,这位对比惨烈的方姓生员脸色更加惨淡,再见被簇拥在中间的谢拾如此年少,他不由哼了一声,低骂一句,似乎是“少年得志便猖狂”
“哼”耳尖的姚九成隐约听到几个字,冲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回以一声冷哼,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人啊”
李道之道“这人我认得,连同另一个被停饩的刘生员,都是附近私塾的先生。当初我险些便入了这两家私塾门下念书。”
昔日他因沉迷算学不受私塾的老夫子所喜,便在父母的支持之下换了一家私塾。而这方姓生员与刘姓生员作为府学廪生,秀才中的佼佼者,开设的私塾毋庸置疑被列入候选,且排在私塾候选名单的前面。
之所以最终不曾选择这两家私塾,原因在于这二人简直视财如命,学费比旁的私塾翻了一倍不止,这就罢了,冲着两位廪生的真才实学,学费贵些也就贵些。偏偏二人吃相难看,就连每次童试与人做保都要收取高价保结银,嫌收费太贵的其余学子大不了另找他人,可本就在其私塾中念书的学子又如何能拂夫子之意最后也只能咬咬牙挨他们狠狠宰一刀。一旦一次未中,日后还得挨第二刀、第三刀。
以李道之的家境,倒不在乎区区保结银,但这等德行低下之徒,他却不耻拜师。
“高价保结银究竟是多高”听了李道之带着淡淡不屑的话,张宥好奇地问。
“足足三两。”
“三两”谢拾吃惊不已,“贫苦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几两银子,一次童试便是三两白银,多考几次岂不是倾家荡产”
若是倾家荡产依旧不中,到头来一场空。指不定整个家庭都会因此迎来毁灭
须知当初他参加童试时,替他作保的王秀才只收了三百文保结钱而已,方、刘二人竟然直接翻了十倍,这与断人前途何异
顾怀璋几人都是皱眉不已。
他们原只以为二人利欲熏心,听了谢拾的话才意识到,并非所有读书人都像他们一般不用为银钱发愁,众多寒门学子本就是节衣缩食才能读书,收取高价保结银的行为,或许会改变这些人的一生。
若说二人最多只能“祸害”自家私塾的学生,可天下只有方、刘二人如此行事吗
谢拾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行来,遇到徐夫子、周知县这些宽厚长者是何等幸运而全天下又有多少人能与他一般幸运
同行的几人皆是摇头。
“只停饩当真便宜了这等人”
“就怕他们失了膏火银之后在别处找补,反而将损失的银钱转嫁给门下弟子。”
尽管对此二人厌恶不已,几人亦无可奈何。毕竟收取多少保结银是他们的自由,既无碍于国法,其他人再如何厌恶也管不着。
谢拾垂在身侧的拳头硬了。
他自己能有机会念书全靠一家人的齐心协力,这世上还有更多人被剥夺了念书的机会而背负全家人希望、好不容易得到念书机会却受此磋磨,与千辛万苦即将走出荒漠时却被推回去,又有何区别
让被困荒漠的可怜人自己走出困境已是不该,这等恶行更是雪上加霜。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实现人人有书读的目标
“我管不着,但有人管得着。”
似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他转身朝自己的宿舍奔去,一时都忘了同其他人说一声。
徒留姚九成几人茫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惊诧无比。
“知归这回真生气了”
这还真是难得啊
让他们不免好奇起他接下来的举动来。总不至于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