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嫌弃斗部没有前途,想要转修新派,是自己那个不喜欢求人的师傅厚着脸皮托人给他换的部门。
明明那些把自己剃成骨头架子的人根本不是师傅的一合之敌,却是那样趾高气昂,堂而皇之的数落着老派道序的不是,轻蔑的俯视着面前躬身行礼的老道士。
陈乞生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他刚刚经常被其他部门的道童打架,他们都骂自己是小乞儿,矮猴子。
可那天,那截弯曲的腰身却落得跟他个头一般高。
那时候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今天同样还是鼻青脸肿的自己,却觉得处处都不对。
为什么要去弯腰,又怎么可能弯的那么低?
为什么都是恩情,别人怎么会一点不珍惜?
陈乞生还是想不明白。
心头满是疑惑,眼神却逐渐锋利,神台上泥塑的死物像是受了惊,悄然挪开了眼睛。
“怎么的,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有看够?”
眼角的余光撞进一张嬉笑的侧脸,邹四九一屁股坐到了陈乞生的旁边。
“本来按理来说,阴阳序应该比你们道序还要相信这套东西。可我不知道咋回事儿,就是对敬神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邹四九双手擦过鬓角,油亮的背头一丝不苟。
“在阴阳序里面,这可就严重了。往小了说,是不敬仪轨。往大了说,是否定序列。所以阴阳序里那群龟儿子总是对邹爷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邹四九也不管陈乞生有没有在听,自顾自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啊,序列是基因的强大显化,仪轨也不过是基因的唤醒条件,跟神不神的有半毛钱关系?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灵,那神灵站在我的头顶,他老人家会不会脚滑?”
“年轻不懂事,管不住脑袋,也管不住嘴巴。所以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个不安分的刺头,就是那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
“一个没爹没娘没背景的野娃儿,靠着一手溜须拍马、见缝插针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侥幸当上了从序者,哪会不招人嫌恶,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一句全靠运气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惨死街头,都算是轻的了。背地里过河拆桥,稀里糊涂被人捅了刀子,那才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陈乞生沉默着看过来,眼中却看到一张笑得灿烂的脸。
“他们不喜欢,自然就容不下。没问题,容不下那咱就走呗,谁要咱打不赢他们呢。”
邹四九笑道:“老两京一十三省,我几乎走了个遍。我这人不讨喜,走的序列也不讨喜,顶着个‘黄粱硕鼠’的名头,到哪儿都经常碰一鼻子灰。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用别人儒序的话来说,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虽然背了一身骂,吃了一肚子亏,但好歹也是充满仪式感嘛。”
说话间,一道清丽的身影浮现在邹四九身后。
满头红发似火,温和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背上。
邹四九似有所感,抬手拍了拍肩头。
“我跟你说这么多,可不是在跟老陈你比谁过的惨。惨有他妈的什么好比的,再说了,咱们再惨能比李钧那孙子更惨?”
邹四九直直望着大殿深处的神像,眼中戾气翻涌。
“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世道就是这么个操蛋的模样,不公平、不道义的事情多了去了,你难道还能桩桩件件都想明白?扯淡,有些人天生就是他妈的王八蛋,表面上是做的是温良恭俭让,背地里信奉的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邹四九狞声道:“以前势单力孤,打不赢,所以老子忍,老子让,满身是血自己找个角落躲着慢慢擦。可现在不一样了,你陈乞生是一个人吗?”
“不是。”陈乞生轻声回道。
“你断手断脚,拿不起刀枪?”
“不是。”
“那你是被吓破了胆子,看不得龙虎山,怕了他天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