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花厅里,三房的杨氏半瘫在椅子扶手上,以帕掩面,一声长一声短、鸡打鸣似地啼哭。
三小姐韩希盈立在椅子后头,垂眸不语,只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脊,唯恐她哭得岔过气去。
当家主母、二奶奶钱氏,陪坐在对面,一脸尴尬无奈地瞧着妯娌。
二房的姨娘柳氏,则按捺住她幸灾乐祸的微妙心思,充当起半个统帅。
先打发管家老彭去酒楼喊二老爷韩仲文回来,就说出大事了,三奶奶要寻死了。
又吩咐一个腿快的小厮去将郎中请来,自己则往外院照壁后的厅堂上一坐,若临时有松江富绅家的女眷登门拜会,她好拦住她们,莫瞧了韩府的热闹去。
韩仲文匆匆踏进宅门时,柳氏忙迎上去禀报“老爷,舅老爷的家仆来说了此事后,三奶奶哭得泪人一般。呃,不过,那丫头,还没见着影子。”
韩仲文盯了一眼自己这个将“老爷我可聪明了”几个字挂在脑门上的妾,淡淡道“你辛苦了,在这里再守一会儿,若听着传出来的动静太大,就把府门关了。阿珠回来的话,让老彭赶紧带到我和二奶奶跟前。”
“哎,晓得晓得。”柳氏应着,心中却有些落寞,继而又不免惴惴。
大小姐的身边人捅了这大个篓子,老爷竟然不恼火
难道三奶奶和自己说的猜测是真的老爷莫非真的看中了那姓郑的小蹄子年轻健壮又会来事,不光能生养,还是个大脚,将来可以陪着老爷出去谈买卖
这边柳氏默默地惶恐,那一边的花厅里,韩仲文踏进第一脚的时候,脑袋就炸了。
弟媳妇杨氏冲上来,指着韩仲文道“老二,你看看你看看,我早就让你给我表兄去捐个官。你们松江府这穷得叮当响的破地方,不靠我们徽商交税和捐官,那南蛮子知府拿什么去给上头交差偏你不知道是懒,还是另有算盘,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一般”
韩仲文仿佛已习惯了弟媳泼妇般的形象,平静道“老三媳妇,这一回,舅老爷确实犯了糊涂,主谋杀人这样的事,就算内阁首辅的儿子,甭管自己考来的官,还是荫来的官,还是花钱买来的官,它都逃不了国法啊。”
“放屁”杨氏歇斯底里道,“你以为我是内宅妇人就没见识要是我表兄有官身,上海县那个七品芝麻官儿,他敢拘我兄弟么他最多只敢发个传票到徽州会馆。我兄弟那样有智谋的人,自然晓得当下就坐船离开”
杨氏吼完,斜眼瞥到花盆架子边,被韩希孟护在身后的郑守宽,正露出鄙夷的眼神。
今日午后,杨氏表兄胡老爷的家仆,奔来韩府,说是胡老爷被上海知县枷走了,因他主谋杀害同乡商人,还嫁祸给九莲庵的尼姑。
那天张岱由郑海珠引来拜会韩府,杨氏虽未被请去作陪,事后却是盯着嫂嫂钱氏问来原委的,当时还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唷,我们韩府的奶奶里没出诰命夫人,婢子里倒是要出个女判官了。”
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表兄胡老爷竟是这案子的主犯。
杨氏怨妇做久了,脑子早成了浆糊,看问题的思路如尿路,想的不是表兄怎可因嫉妒同行而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反倒第一时间憎恨郑海珠多管闲事。
她当即去花园,寻到正在整饬花圃的郑守宽,劈头盖脸一阵打。
闻讯赶来的韩希孟,扯开三婶,算是生平头一回忤逆长辈,一张粉脸也挨了杨氏几下招呼,才被妹妹韩希莹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