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瓮声瓮气道“是吧撑船的,谁愿意摊上此事,修船又是好一笔银子。不过,我们东家这批货,也没全都翻在运河里。”
郑守宽无奈地摇摇头“那也翻下去十几个麻袋了,快百两银子呢。周大哥,你们东家偏偏是做药材生意的,若是上次的货主那样,是做棉布的多好,还能捞上来算残值。”
姓周的男子陪着几丝讨好的笑容道“小郑老板,你得这么想,虽是药材,好在只有些祁白芷、祁艾的北地药材,若是南洋番地来的贵货,莫说十几个麻袋,只小小一袋,可就百两银子了。”
郑守宽见男子一面说,一面直拿眼睛睃向店里两个伙计守着的小木匣,遂拿出一份盖有商社印章的文书,推到男子面前“你摁了手印,就把银钱拿走吧,十两一个的锭子,八枚,五两一个的锭子,三枚,一共九十五两。”
男子照办,欢喜地抱起木匣,与守在外头的两个同伴会合,走远了。
郑守宽掀了门帘走进来,先问吴邦德“吴大哥,看清此人面貌了”
吴邦德点头“嗯,附近我们的人,定也看清楚了,会跟着他们。”
在座的唐阿元与石月兰夫妇,探寻地看向郑海珠。
郑海珠淡然道“到镇江后,守宽与我说了这张单子。货主是在南京收药材的,这个叫周虎的,自称货主的小舅子,去苏州送货,听同行推荐来买我们的保险。交保费、码头验货、查看船的适航情形,都是守宽亲自去的,当时没问题。结果在丙寅航段,和另一艘船碰撞,翻了不少药材在河里。”
唐阿元不懂就问“丙寅航段是什么”
吴邦德道“是郑姑娘的意思,我们的人这几个月,分组乘船,熟悉镇江到苏州再转至松江的水道。天干记录水道是否险阻、事故多发,地支表示水道平时是否拥挤。守宽,将我们画的图拿来给唐掌柜瞧瞧。”
图取来,郑守宽指着镇江往南的一个河湾“丙寅航段水文条件还可以,但船多,那周虎带着船老大来报案时称,碰撞发生在未初时分,大白天。我们马上与其他船家打听了,他们的确看到碰撞、落包。不过我看过船后,发现一条船的船头撞在另一条船的侧弦。细看两船破损处,木头显然比其他几块要腐旧,榫头却蛮新。而其他船板木质过硬,榫头却是旧的。”
郑海珠接过话头,对唐家夫妇道“所以,我们疑心这个周虎串通船家骗赔。两个船家虽能分好处,但仍想让修船银子少些,就临时换成烂船板。吴公子的人水性好,扎到河底扯开麻袋看了,里面都是草絮。方才我隔着帘子瞧那周虎的模样,抱起银子就走,也不掂一掂细看、数数清楚。显然,因为这笔银子在他眼里,就是笔横财,差那么几两也不上心。我猜原本的那些药材,只怕已经被他转卖了。”
唐阿元恍然大悟,感慨道“这门行当,的确容易被诈。”
郑海珠笑“哪一行的钱是好挣的哪个池塘没有王八捉出来就行。后头定然还有,你们慢慢摸门道。至于这个周虎,继续有劳吴公子的人了。”
吴邦德起身,拱拱手“我先走一步。”
入夜,镇江的城厢,虽比不得南京和扬州极尽靡丽繁华,却也很有一番灯红酒绿的热闹劲儿。
周虎带着一丝悻悻然,走出人声鼎沸赌坊。
他早几年就被做药商的姐夫带在身边做生意。
姐夫性子板正谨慎,嫖赌不沾,将他管束得挺严。
这次正逢姐姐生产,姐夫在南京家中盯着,数百两银子的药材买卖,交给周虎独自带着两个伙计跑一趟。
到了镇江,两个船老大告诉周虎,本城新开了一个郑氏航运险商社,挂的是牙行名头,实际却可以薅羊毛。
周虎将船老大的点子听了,惊叹这哪里是薅羊毛,费些周折演出戏,就能分到几十两银子,分明是得了一只羊腿嘛。
他立时就心动了,去郑氏商社交好五两银子的保费,验货、签契纸,发船后却拐到一处隐秘的河岸,让两个伙计以茅草替换掉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