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隔壁杜婶家的鸡啼声响过,阿笙麻利地下了床。
从架子上拿了巾帕同脸盆,去院子里打水,洗漱。
早上的井水有些凉,阿笙打水时,总是被洒在手背上的井水冻一个激灵,今日却是完全感觉不到凉,用杯子舀了水来漱口。
杯子盈了水,映照着小小的,阿笙的脸。
阿笙望着杯子里的自己傻傻地发笑。
漱口时发笑,嘴里头衔着牙刷,亦未能止住上扬的唇角。
只觉今日院子里树叶上的露水都是这般可爱,天边的曦光是这般地可爱,便是连鸟啼声都比往日要悦耳清脆。
昨晚上,阿笙躺进被窝里,不止一次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已经熄了灯,还要从床上坐起,将灯给点亮,走到窗边,去摸一摸,碰一碰,被他洗干净了,用夹子夹着,晾晒着的巾帕。
二爷的这方巾帕,又软又丝滑,是他同爹爹决计不会用的物件。
摸着巾帕傻笑着,阿笙便又重新回到躺在床上躺着。
似躺在云端,身子是轻盈的,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自己。
阿笙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记得梦里,密集的锣鼓声,咿呀咿呀的唱戏声,响了一夜。
“你昨晚上去看戏了”
阿笙刷了牙,手里头握着杯子漱口,瞥见杯子里映着的自己,唇角再一次愉快地翘起。
方骏的声音冷不伶仃地自后头响起,阿笙身子惊跳了一下,转过头。
阿笙瞪圆了一双心眼,黑白分明的眼里有着惊吓,同时还有着疑惑。
方骏住他家的这几日,他俩从未在早晨碰过面,今日起得怎的这般早
忽地想起,乌梅平日里喜欢学隔壁杜婶家的公鸡打鸣。
驴自然是不会打鸣的,偏乌梅喜欢学跳上院墙的公鸡,也仰着脖颈呃呃啊啊地叫唤。
方骏住的客房,离乌梅的棚子很近。
阿笙瞥见方骏眼底的两圈青色,又瞧见他散着的衣衫,一边走还在一边系裤子的系绳,心里已然有了数。
多半是被乌梅的叫声给吵醒,起来去了趟茅房,见他在院子里,这才走了过来。
该
好乌梅。
阿笙决定等会儿出门前,去厨房拿一根玉米,去奖励乌梅。
方骏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把人给吓着了,见阿笙迟迟不回他,伸手推了下阿笙,“怎么不说话昨晚上可是听见我爹跟小叔聊天了。
小叔亲口说的你跟店里伙计看戏去了。你怎么不叫上我跟我哥”
方骏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
城里对他新鲜是新鲜,可没人陪他玩,也没人带着他玩。
两天下来,也便觉得无聊了,便愈发想有人带他去玩。
他在家被阿娘给宠坏了,本来是想着让阿笙去看戏时把他给带上,出口就成了质问。
真逗。
问一个哑巴怎么不说话。
阿笙懒懒地打着手势,“我去看戏便得叫上你么”
方骏跳脚,“好啊你你个哑巴你还这般牙尖嘴利活该你是个哑巴”
方骏在村里也念过几天私塾,可他这句话说得实在颠三倒四。
阿笙既然是个哑巴,那必然同牙尖嘴利没什么关系。
阿笙刚成为哑巴的那几年,没少挨欺负。
围着他,当着他的面取笑他是个哑的,骂他是个臭哑巴的,拿东西扔他,嘴里头还嬉笑着嚷嚷着,让他喊啊,喊的
太多了。
阿笙以前也生气,后来渐渐地就不会了。
因为压根气不过来。
而且他发现,他越生气,那些人就越是开心。
后来他自己琢磨明白了,欺负、歧视一个哑巴,是对方无能跟龌龊。
他不必浪费那个精神去生一个无能宵小之徒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