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周桂马上起身,他说“不成那不与厥西官商勾结、倒卖官粮的黑心贼一样了吗”
“大人稍安勿躁。”沈泽川的眼神太平静,平静得让周桂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他说“厥西和河州之所以会有人高价倒卖官粮,就是因为中博各地缺粮,其中以茶州最甚。在阒都,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粮食,在厥西,一两银子能买一石五斗粮食,但是在茶州,一两银子只能买两斗粮食。茶州盗匪手头的银子都是从茶州仅剩的百姓身上刮出来的,为此有户籍的良民反倒不能存活,于是铤而走险,沦为土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大人,雷常鸣也就是雷惊蛰,他能半年以内把人马迅速扩增到这个数量,根本原因也是如此。所以茨州肯用稍高于阒都的平价把粮食卖给茶州,反倒是在帮茶州。”
“可是,”孔岭微微皱眉,“我们把粮食卖给了茶州,粮仓就势必会出现空缺。我们手里只捏着银子,那不就处于茶州现在的境地里了吗到时候厥西和河州的黑心粮商只会变本加厉地从咱们这要钱。”
“河州离得远,茨州要与它做生意,不着急在这一两年。我离开阒都时,对槐州有些了解。这次军粮筹备,槐州出了一半的力,粮仓十分充盈。他们往西南就是阒都外围的荻城,荻城又直通厥西海港,槐州想通过荻城走生意,正好缺钱。茨州可以先把粮食卖给茶州,再用低于茶州的价格从槐州买回来,余出的银子可以补贴其他地方,粮仓也能随时保持充裕,能在关键时刻给离北铁骑,或是茨州自己留下退路。”
锦衣卫有“听记”的差事,就是在大街小巷详细地记录物价。沈泽川任职南镇抚时管理锦衣卫军匠,能够翻阅锦衣卫每年对各地的记录。葛青青原本想要誊抄下来,但是沈泽川通宵达旦全部背了下来。他过早地警惕着那些未知的将来,不肯轻易把重要的东西交给纸张承担。事实证明他做得不错,他们离开阒都那样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带。他离开了,他看过的记录、卷宗、旧籍就跟着他离开了。
周桂陷入沉思,他想了又想,说“槐州若是不肯”
“可行槐州往东是落霞关,它能从离北转出一些边境风物,运去海港正好是条线。”孔岭越想越兴奋,他忍不住走了几圈,拍了大腿,说,“是啊早该如此了茨州如果还要不知变通,那不就还要处在以前的牢笼里面吗可行,可行”
沈泽川始终没有回答他要如何让东北粮马道继续使用的事情,但是孔岭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在烛光里,似乎看到了属于茨州的生机。他在雷常鸣的事情里,觉得沈泽川是走“诡”道的人,可他如今全然忘了,想要拉住沈泽川好好道谢,手伸出去又想起萧驰野,连忙又规矩地收回来,连声说“这样一来,后几年的粮食若是多了,也不怕在仓里堆放生霉。”
“那就再谈谈守备军的事情,”周桂隔着桌椅,说,“还有城墙防御的事情。”
沈泽川喝着热茶,还没开口,就见书斋门外的丁桃露出脑袋,冲自己使劲挥手。
“怎么了”沈泽川起身走到门边。
丁桃刚才出去了,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他张嘴说“公子,公子来了”
周桂与孔岭也走近,看丁桃上一刻还在激动,下一刻就两眼一闭,放声大哭。沈泽川似有所感,怔怔地走出门。果然听丁桃一边哽咽一边说“公子哥哥都回来了乔天涯也回来了还有那纪”
沈泽川已经大步流星地出门院子,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他手里还捏着茶盏,在行走间泼了些出来,烫得手指微红,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全然忘了。他一鼓作气走到了府外,短短的路程,却走了一身的汗。
府外停着几辆押运货物的马车,灯笼底下散站着几个高个子。矮些的那个还罩着斗篷,歇在马车边,侧身站着。
沈泽川胸口起伏,眼眶已然通红,却强压着不肯在这里露形。
纪纲听着动静,转过来看,看到沈泽川,竟忘了跟前的石阶,险些绊倒。他露出的一头蓬乱的白发,唇间翕动,名字还没有喊出口,已经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