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十几年,人们就能够将国王、王后和无数最有影响力的名人送上断头台,将这个国家翻得底朝天。
她当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直到最后几年才突然发现沸腾的民意,但那时已经太晚——神权和王权就像是朦胧的面纱,曾经遮住的是公众的眼睛,后来蒙蔽的却是她的认知。
不过,事实证明,被蒙蔽的远不止她一个。
当然,窥见了这股火苗的人也有,其中不乏试图引火甚至操纵火焰的人——最后大部分都被火吞噬,自己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如果现在还是18世纪初,或许历史还有别的方向可能。
但对她来说,此刻一切都已经太晚。伏尔泰、卢梭和孟德斯鸠已经人尽皆知,火种早已埋下,无论是谁做什么,都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尝试修改引燃的时间和方向,而不可能再将其熄灭。
安塔妮亚想道,这回轮到她尝试做一点玩火的危险尝试了。
说是危险,她倒是并不害怕。
不管怎么说,总不会比上辈子更差了——而且,这辈子的她不再有牵挂,也不再有软肋。
安塔妮亚探出头,对马车夫说:“请去霍尔巷,从人少的那边进。”
马车绕开人群聚集的广场周围,行驶就顺利了许多,十几分钟后就将她们送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莱茵报》位于巴黎城的报社后门。
不过,安塔妮亚才和亨利耶特走进编辑部,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们正在见证历史!”
那位身材丰腴、穿着红色丝绒外衣的圆脸男人激动地嚷道,“这是巴黎人民第一次……第一次为了一部文学作品,为了一个理想主义的人物,而愿意站出来反对教会!”
“朋友们,让我们记住这一刻!许多年后,当人们回想起这一天,他们会说——这是启蒙的光芒,第一次在伟大的巴黎点燃了普罗米修斯的火炬!”
“——呃?”他手舞足蹈地转过身,刚好撞进两双面面相觑的眼睛。
“下午好,博马舍先生。”安塔妮亚抢在他开口之前便说,“既然您光临了这里……不如一起喝杯咖啡?”
加隆·德·博马舍一直觉得自己是上天选中的人,总是十分幸运——直到在被教会点名批评的《莱茵报》报社撞见王妃,还被她邀请坐在了沙发上。
他聪明且受过良好教育,具有滔滔不绝的雄辩才能。
他出生在钟表匠的家里,二十岁时就发明了一种新的钟表零件,获得法国科学院的认可,也就此获得了“王家钟表师”的称号。国王陛下的情妇们都十分喜爱他做的戒指表和怀表,他也因此深受国王赏识,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凡尔赛宫。
这还不够。他弹奏竖琴、吹奏横笛都堪称演奏家的水准,被国王聘为公主们的竖琴老师;而且,他相当有商业头脑,迄今已经通过做生意成了一个小富翁,还从亡妻那里继承了巨额财富和博马舍——那是一块领地的名字。
所以他改了自己的姓为博马舍,骄傲的博马舍!
但这些其实都是他的业余爱好。
他真正的梦想是写作——追随启蒙前辈们的脚步,写小说,写戏剧,写贵族之下,像他一样聪明、勤劳又善良的平民!
谁说贵族就天生高贵善良了?他们许多人已经被养成了社会的蛀虫,而很多的平民,也是高尚的、美好的存在。
所以,当他看到巴黎城里人们自发围堵教会组织的抗议,为维特发声时,他激动地冲到了《莱茵报》的编辑部来,想要给他们投稿。
也所以,当他终于发现这家离经叛道的报纸的神秘幕后老板竟然是国王的儿媳妇时,忍不住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别紧张,博马舍先生,”安塔妮亚笑眯眯道,“虽然您害死我了……”
“什么?!”博马舍吓得要从沙发上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