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有种一跃而出的冲动,飞向山外,抛下一切。山风呼喊着迎上来,像奋力托起的巨浪,可他始终站着不动,任冲动流逝,背上汗水风干,越来越沉重的寒意覆盖住皮肤的每一个细小毛孔,于是风再也不能穿透。
支狩真慢慢关上窗,宽袍无力地垂下来。陡然,他目光一凝,窗外竹丛的枝叶缝隙透出数点火光,一摇一晃,正向竹楼接近。
他眉心的虫蛹倏然一悸,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这是巫灵预感吉凶的本能。
支狩真马上转身,走到一座描金紫檀柜架前。柜架共设三层,胡乱堆了大量华丽光灿的刺绣丝绢、晋楚字画和志怪话本,连几个屉盒也塞得满满当当。
支狩真拉开第三个屉盒,最上面是一摞精美的春宫画册,下面压着数十卷话本八荒第一方士秘传、戏说谪仙王子乔、妾身与子乔青楼一夜听春雨、妖言惑众王子乔之十大邪术、真方士智戏假魔门尽是支狩真委托行商,从晋楚各地大小书坊搜罗来的。这些书册记载了坊间流传的王子乔轶事,多数以讹传讹,极尽夸张,但支狩真反复研读,抽丝剥茧,倒也琢磨出了几分王子乔的性情。
要不然,他怎会贸贸然把这位名人“请到”寨子,成为登坛祭天计划的最后一环
窗外,火光直穿竹林,越来越近。凭借眉心虫蛹,支狩真遥遥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点亮鲸油香烛,把诸多书册丢进火盆。“蓬”火焰升腾,书页迅速卷起焦黄的边角。
窗外忽地一亮,几个巫族大汉手执火把,气势汹汹赶到吊脚楼前。两个打盹的小侍女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迎上去。
“是巫武大人让俺们来的。”为首的黄脸大汉吆喝道,“小翠、小蔻,打开门”
支狩真靠在窗边,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巴雷的侄子巴横和几个心腹手下。他犹豫了一下,又把墙上悬挂的一幅雪夜宫宴图扯下,扔入火盆。火光窜跃,画卷上隐隐浮现出一个人执剑技击的各种姿势,旋即又被火舌吞没。
雪夜宫宴图原本出自大晋第一画师黄舟子之手,描绘了腊八雪夜,晋王在御花园与一干名士饮酒作乐,赏雪论道的盛况。真迹被大晋王宫收藏,支狩真这幅只是一个行脚商附赠的赝品。谁料想,这幅赝品有次被烛火一照,竟然呈现出人影舞剑的图像。支狩真观摩之下,发现这是一套极其简单的练剑入门训练,既没有相应的剑气运转之法,也没什么高深莫测的剑招。但他按图试着练习数月后,却觉得手指、手腕、肩肘变得十分灵活,仿佛连贯成一道无形的水流,一剑刺出,犹如行云扬风,自然流畅。
支狩真立知其中不凡,于是夜夜勤练。所幸雪夜宫宴图只是一些习剑姿势,不涉及内息运用、武道炼体,无法改变支狩真普通人的体质,也就不会引起巴雷的疑心。
“少族长,还没睡哪”黄脸大汉巴横把竹梯踩得嘎吱乱响,率先走上来,大大咧咧地嚷道,“巫武大人下命令了,叫俺们搜查一下四周,防止马化偷偷进来搞乱子”
他大手一挥,身后几个族人立刻翻箱倒柜,四处查看。支狩真目光一闪,失声叫道“马化难道有马化闯进寨子了该死,你们是怎么守卫的”他一脸惊惧地退到墙角,心里暗想,巴雷怎会大半夜派人过来,难道终究对自己起了疑心
“嗯”巴横瞅见火盆里闪烁的火烬,狐疑地道,“深更半夜,你烧个什么东西”
“天太冷,当然是烤火取暖。”支狩真顺手抓起几匹绢丝,丢进火盆。热焰腾地窜起数尺,吓了巴横一跳,霍然抽出腰刀。
等他看清烧火的物事,气得挥刀大骂“败家的瓜娃子这么金贵的玩意儿,你当木头烧”
“巴横,你这是要干什么”支狩真慌乱盯着面前挥舞的刀光,“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是用阿爸留下的金子买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你还不把刀放下,我可是少族长,难道你要犯上作乱雷叔呢,雷叔快来救我你侄子要杀人啦”
清寂深夜,他的喊叫声尤显刺耳,远远传了出去,两个小侍女也惊得赶上来。虽然寨子里人人唾弃支狩真,可他毕竟是支氏嫡系血脉,未来巫族之长,谁也不会对他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