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隐
孔子叙逸民,先伯夷、叔齐而后柳下惠,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也,柳下惠降志辱身矣。”孟子叙三圣人者,亦以伯夷居伊尹之前,而扬子亦曰:“孔子高饿显,下禄隐。”夫圣人之所言高者,是所取于人而所行于己者也;所言下者,是所非于人而所弃于己者也。然而孔、孟生于可避之世而未尝避也,盖其不合则去,则可谓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矣。至于扬子,则吾窃有疑焉尔。当王莽之乱,虽乡里自喜者知远其辱,而扬子亲屈其体,为其左右之臣,岂君子固多能言而不能行乎?抑亦有以处之,非必出于此言乎?
曰:圣贤之言行,有所同,而有所不必同,不可以一端求也。同者道也,不同者迹也,知所同而不知所不同,非君子也。夫君子岂固欲为此不同哉?盖时不同,则言行不得无不同,唯其不同,是所以同也。如时不同而固欲为之同,则是所同者迹也,所不同者道也。迹同于圣人而道不同,则其为小人也孰御哉!
世之士不知道之不可一迹也久矣。圣贤之宗于道,犹水之宗于海也。水之流,一曲焉,一直焉,未尝同也,至其宗于海,则同矣;圣贤之言行,一伸焉,一屈焉,未尝同也,至其宗于道,则同矣。故水因地而曲直,故能宗于海;圣贤因时而屈伸,故能宗于道。
孟子曰:“伯夷、柳下惠,圣人也,百世之师也。”如其高饿显,下禄隐,而必其出于所高,则柳下惠安拟伯夷哉?扬子曰:“涂虽曲而通诸夏,则由诸;川虽曲而通诸海,则由诸。”盖言事虽曲而通诸道,则亦君子所当同也。由是而言之,饿显之高,禄隐之下,皆迹矣,岂足以求圣贤哉?唯其能无系累于迹,是以大过于人也。如圣贤之道皆出于一而无权时之变,则又何圣贤之足称乎!圣者,知权之大者也;贤者,知权之小者也。昔纣之时,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此三人者,道同也,而其去就若此者,盖亦所谓迹不必同矣。《易》曰“或出或处,或默或语”,言君子之无可无不可也。使扬子宁不至于耽禄于弊时哉?盖于时为不可去,必去,则扬子之所知亦已小矣。
太古
太古之人不与禽兽朋也几何?圣人恶之也,制作焉以别之。下而戾于后世,侈裳衣,壮宫室,隆耳目之观以嚣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皆不得其所当然,仁义不足泽其性,礼乐不足锢其情,刑政不足网其恶,荡然复与禽兽朋矣。圣人不作,昧者不识所以化之之术,顾引而归之太古。太古之道果可行之万世,圣人恶用制作于其间?必制作于其间,为太古之不可行也。顾欲引而归之,是去禽兽而之禽兽,奚补于化哉?吾以为识治乱者当言所以化之之术,曰归之太古,非愚则诬。
原教
善教者藏其用,民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不善教者反此,民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诚化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