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面露犹豫,拱手道:“唐公,城头风大,且秦军不时朝城头发箭,万一……”
万一唐公有什么闪失,他还不得被全城的人唾骂死?
唐雎却大笑起来:“百余年来,秦军围攻大梁不下十多次,老夫因为活的久,竟有幸经历了大半,风沙矢石,早就数见不鲜了。但秦国这十余次攻梁,却无一次成功,每一回,魏国的军民,都齐心协力,守住了城池!”
这一番话,让低沉的士气一时振作!魏卒甚至高举武器,发出了一阵久违的欢呼!
见众人的精气神回来了,唐雎颔首道:“且引我上城,老夫只想亲眼看看,此番围城的秦军,有多大阵仗,与白起三入梁囿相比如何?”
虽然没有得到军令,但唐雎之命,校尉不敢不听,便让几个兵卒手持盾牌,护卫着着唐雎,助他一步步登上大梁城头……
……
梁城高十丈,风果然很大,吹得唐雎苍白的须发纷飞。
他眯着眼望向远处,朝西、北、东三面看了良久后,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这还是大梁近郊么?才半个月,便全然认不出来了。”
大梁的西北边,曾是魏安厘王时圈起来的王室苑囿:梁囿。其建筑风格相当考究,园内种有茂密的花木,养有麋鹿,松鹤在树下栖息,池沼中可以划船。
如今,梁囿面目全非,树木都被秦人砍伐一空,种满珍奇树木的花苑仅剩一片满是树桩的丑陋空地。昔日魏王狩猎的獐子,大概早成了秦军的美食。
整个视野之内,都被秦军的营帐和黑首秦卒填满,攻城器械就集中在西边,时不时朝着大梁城头抛洒石块,射来烟矢,让城内不得安生。
还有从东北面绕城而过的鸿沟,自从魏惠王命白圭开挖这条运河后,它就成了中原的大动脉,把梁、宋、陈、蔡各地联系起来。每天都有无数船从大梁出发,运送魏地的桑麻布帛南下;又载回楚地的鱼盐皮革,犀兕之角,桂枝香料,在大梁市场上卖得高价。
但现在,鸿沟上商贾舟车绝迹,只剩满载秦军粮食军械的行船,数千名光着上身的纤夫在拉拽木舟,就连他们喊出的号子,也是陌生的关中口音。
最让唐雎担忧的,还是北边,在那里,一条浊黄色的大河横跨地表,缓缓东流。
河水是桀骜不驯的,在战国赵魏齐三国相互为敌,以邻为壑后,天灾加上**,更是越发泛滥。好在魏国在河边修筑了长达数十里的土垣,这才阻止洪水冲击低洼的梁地。数十年来,在城池与河水中间,慢慢聚集了数不清的人家,开辟了无边无际的肥沃农田,建立了一个个里聚屋舍……
而现如今,那些本该农忙春耕,种上粟、麦嫩苗的良田,却空落落的,连只麻雀都没有。百姓被驱散一空,反倒有数不清的秦国黔首戍卒,手持铁锸、锄头,在秦吏鞭策下,他们排成长队,沿着阡陌,向大梁北面源源不断走去。
见此情形,唐雎扶着城垛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很清楚,那些秦人要去哪,打算做什么!
他们要去荥阳!(xíng)
数十年前,那是唐雎的少年岁月,也是张仪、公孙衍、苏秦合纵连横,尔虞我诈的时代,秦国为逼迫魏国加入连横,派张仪至大梁,说出了这样的威胁:
“决荥口,魏无大梁;决白马之口,魏无外黄、济阳;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
但秦军十余次攻魏,围困大梁,都因为孤军深入,无法全据魏地,没有机会兑现这威胁。
直到今日,魏国的噩梦,终于要来了么?
在唐雎看来,这都是近二十年来,魏国以土地贿秦,险塞要道尽遭蚕食的恶果啊,秦军方能如此肆无忌惮,都开始筹划水淹大梁了。
看来这一次,与之前那十余次小打小闹不同,秦王,是铁了心要攻陷大梁,灭亡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