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手打开写着“阿叔”两字的抽屉,一幅幅阿叔佝偻的模样就这么浮了起来。微带透明,全是他曾见到的模样,此刻骤见,忍不住伸手去摸,赫见在柜中层层迭迭的阿叔影像底下,一片滔天血海浮荡,裹着一条挥舞剑器的鬼影!
是……是魔剑!
一惊之下,寒无衣嘶哑的嗓音忽在耳畔响起。
“我年少之时,一心想做大英雄。为成英雄,爱无所爱、友无所友,到头来只剩一身飘零,回首前事,还不如行酒净舟,相忘于江湖。少年人,我心倦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啦。”
老人语声寥落,仰天豪笑:“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前辈!”
他一跃而起,触日只见阳光灿烂,林间莺声啁啭,溪上云蒸消淡,哪里有什么书库、什么血海?红彤彤的砂壁上回映日光,如抹胭脂,崖上绿树低垂,翠色的林叶被阳光一照,远远近近地笼着一层剔透晕黄;掩眉眺去,便如一树小巧扁玉。
安生几乎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忽然间福至心灵,缓缓回头。
清溪水畔,一身大袖宽袍、灰发披面的老人倚石闲坐,低头垂手,一动也不动,左手五指没入清洌的水中,彷佛应和着梦里的苍凉笑语。
“失败的那个,灵魂将灰飞烟灭。强者存、弱者灭……我活够啦,并不怕死。”
“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的么,前辈?”
安生回过神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对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现在更重要的,是确认传舍转移的效果。他揉揉额角,除了些许头晕目眩,并没有其他的异状;索遍枯肠,也没有寒无衣说过的东西以外的记忆、关于魔剑,关于心剑宫秘闻的一丝一毫。
安生怔怔地瞧着双手,瞧着流动的水面之上、映出的那张不断变形的面孔,心中一沉。
“看来……是失败了。”
没学过传舍的自己,浪费剑魔一生所学,放眼当今武林,能克制魔剑的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灭。他僵硬跪在溪畔的圆石滩上,任由溪水浸湿了膝布,没有抬头再望一望老人的勇气。
安生对人生的盼望,一直都非常、非常的微小。
他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白,只希望攒够了钱,替阿叔和鬼叔叔养老送终,好生奉养;当然,将来手头宽裕了,还是得在城外买一块地,娶妻生子……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极度渴望自己就是老人儿时向往的英雄,别让剑魔前辈的期盼落空,魔剑乱世,别让这么多的无辜百姓再染鲜血……
“可恶!”
他一拳击在水中,钢牙紧咬,不甘心的眼泪又淌出眼眶。
“羞羞羞!”
清脆的笑声自背后响起:“这么大人了,一早便哭鼻子。”
安生回过头,一抹娇小的身影背手而来,风中黄衫摇曳,腴润结实的小腰上挺出一对鼓胀的胸脯,笑靥嫣然,却是秋兰。
“怎么……怎么是她?”
他微感诧异,忙抹去泪水。
秋兰睁大杏眼,捂嘴惊叫:“老爷子怎么…怎么就死啦?”
难以置信,又不敢伸手去摸尸体,东张西望片刻,随手拾了一根干透的浮木长枝,便要去戳。
安生赶紧夺下,见她杏眼一翻、似要发作,忙道:“前辈去世了。”
将寒无衣身中“问心剑”一事约略交代。秋兰对这个凶霸霸的老头儿素无好感,心想:“死了便罢,不然成天喊打喊杀的,也是麻烦。”
安生天生力大,独自将寒无衣的遗体扛至崖边,以免被溪水打湿;又与秋兰一同堆起篝火,加些湿柴生烟,希望引起无双城巡逻哨队的注意。
秋兰手脚颇为俐落,两人合力,很快就布置妥当;百无聊赖,并肩坐在溪边踢水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