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霍光严惮如此,因为今年太不寻常了,孝昭皇帝在儒生叩阙请求归政后忽然驾崩,刘贺继位七十二天后直接被废,他这个从来没人注意过的皇曾孙莫名其妙地继位,身陷重重危险之中。
大将军可能不喜欢他,若表现不佳,或许他也要让位,再立一名更年幼、更听话的新皇帝。同姓的诸侯王们不喜欢他,比如那广陵王,或会认为他夺走了本属于自己的皇位。黄门与宫女们也不喜欢他,觉得他和婕妤来自民间,不像真正的皇帝……
张安世、杜延年、刘德等人虽对他恭敬有礼,但交情仍浅。
那些手将他推倒皇位上,也可能将他推下悬崖!手上为救许嘉时留下的烧伤疤痕,让刘病已不敢轻信任何人。
刘病已也没有旧臣辅佐,是孤零零的孺子帝,身边除了许平君,再无他人。
如今任弘虽归,却不可轻易召见,这样对双方都好——西安侯立大功率军归来,新帝就绕开大将军,迫不及待召见密谈,这是想做什么?
反正纵然见了面,却一句实话不能说,顶多眉目传情,有何意义哉?
所以刘病已只冷静地待在倚庐里,吃他那些难以下咽的干饭——这是百日卒哭以后居丧的食物,不得有蔬果和调味品,酒肉更不能沾。
许平君有些心疼,入宫两个多月,刘病已却瘦了一大圈,几乎憔悴毁容,脸上还真露出了斩衰要呈现出“黎墨色”了。
她为刘病已添饭时低声道:“昨日妾去长乐宫时,太皇太后说,陛下虽有心替孝昭皇帝服丧,但可按照孝武皇帝为孝景、窦太后服丧的惯例,十三月而毕,等到了明年入秋,便不必这般自苦了。”
虽然那批原教旨主义的儒生身体力行,提倡三年之丧,但皇帝和朝廷大臣,往往按照孝文留下的丧制,三十六日后就开始办公。三年丧属服,廿五月而毕,斩衰,十三月而毕,齐衰,九月而毕,都有所减损。
“十三月哪够?”
刘病已却摇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刘贺被废,最大的理由是什么?不孝啊!
他虽然也谒了高庙,但高庙能被大风吹得灵位震动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么?
真得感谢废帝,刘贺不断作死试探,帮刘病已探明了霍光的底线,他现在好比是摸着刘贺过河,将废帝诏书好好琢磨,防止自己摔跤。
而“孝”,这就是刘病已自保最佳的法子。不但居倚庐食粥饭自苦,还撤悬去琴瑟,入宫数月没有一点娱乐项目,顶多请博士入宫来教授五经,一副好学宝宝模样。
他好歹跟着东海澓中翁学过诗和论语、孝经。而《论语》里孔子的一段话,让刘病已如获至宝: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
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刘病已召来博士请教,老博士们告诉他,所谓不言,并非三年一句话不说。而是对丧事无关的事情做到一律不谈,尽可能地保持沉默。即使不得已而“言”,也要做到言而不语,唯而不对。
他如获至宝,一言不发,听命冢宰,而莫之违,这不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法子么?不服丧,也许朝不保夕,服丧虽苦了点,却至少能保三年平安。
刘病已只不知,当初王吉也用这句话力劝刘贺,可刘贺却觉得此法太过笨拙,结果七十二天就下台了。
这是他心甘情愿为孝昭服丧的第一个原因,除此之外,刘病已还有一个不能为人言的温柔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