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时候,秦轲望着前方带路的阿锅,又把目光转到蔡琰的身上,他当然知道蔡琰说的那个对不起是因为什么。
她是个唐国人。
而她的父亲蔡邕,曾经也带过兵,他攻打墨家的次数一点也不比项楚少,或许他不像项楚那般残暴,可乱军之中,死伤几个、几十个,甚至成百上千的墨家百姓也是常事。
当然,墨家为了所谓“匡扶天下”的理想攻打唐国的时候,手上也同样沾满了唐国百姓的血,一来一往之中,孰对孰错,孰黑孰白,恐怕论理三天三夜都辩不清楚了。
或许这个天下,其实是一座战场?
秦轲脑海中想起当初师父给自己讲过的那些故事,似乎从几千年前到几百年前,这天下列国的征战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当一个王朝兴起不过百余年,就会因为种种原因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接踵而至的,又是持续数百年的乱世。
就好像一张饭桌,不断有人上桌吃饭,又不断有人被后来者踹下了椅子,变化的是坐在桌前的面孔,不变的却是他们贪婪的吃相,在这些人眼中,这天下好像一桌吃不尽品不完的宴席,哪怕他们明知自己再也吃不下了,可依然忍不住继续要往嘴里塞东西,直到撑死……
秦轲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眼前是浮现出了那桌饕餮盛宴,而那些美味佳肴的背后,烹煮的却是百姓们的血肉肝胆。
“不是你的错。”秦轲轻声道,“你也决定不了这些。”
蔡琰侧头看他,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温润的光,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觉得我在难过?”
秦轲看着她的笑容,皱眉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蔡琰放大笑容:“我道歉是因为我虽身在墨家,如今穿着墨家骑兵的盔甲,可我不会提刀上阵,更不会帮他们杀人。你要问我是不是对墨家人心中有愧,我却只想说……没有。”
蔡琰望向前方:“当然,我会同情他们,因为他们确实值得同情。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正如你所说,我决定不了这些。何况墨家大举攻打唐国的时候,唐国百姓并没有多么幸运,我那时进宫见国主,也听过前线传回的战报,数十万亩田地被付之一炬,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你信不信,如果阿锅能一直活下去,有一天他一定也会对唐国的百姓挥出屠刀。”
秦轲哑然。
蔡琰的眼睛很黑,很亮,纯粹得就像是黑色的宝石,而她的笑容也干净得好像孩子一般,让人打心底里生不出任何异想。
但秦轲这一次却从这双像孩子一般纯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些原本没有察觉的东西。
这世上,有的人过得明白,有的人过得糊涂,有的人揣着糊涂装明白,有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蔡琰应该就是那种心中明白,却不表现出来的人。虽说有的时候她很孩子气,连孩子的糖葫芦她也要认真地去抢,但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她远比自己睿智和洒脱。
她并不悲伤,也不纠结,因为她知道,她不必如此,也懒得如此。
秦轲低下头去,反倒是觉得自己有些惭愧了:“或许吧。但我希望……我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我的剑绝不会……”
话没说完,他却感觉腹部一阵疼痛,几乎疼得一口气背过去。
蔡琰用手中没有出鞘的刀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肋骨,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看你那表情,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是不是?真是,你又不是老高那种聪明人,干嘛非要上赶着在脑袋里装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再这么纠结下去,当心未老先衰,还是说,你是想要去做苦行僧普度众生?”
她看了一眼秦轲手中剑鞘上刻着的梵文,轻声念了出来:“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