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张九新微微一挥手。
“削职为民,为的是墨家的民。叛国为将,为的是敌国的将。”秦轲道:“或许将军降了唐军,继续去做你的将军,可你的家人呢?他们可还是墨家的人,将军说为了母亲和妻女才会走到叛逆这一步,可降了唐国,将军照样回不了墨家,无法与家人相见……而你或许想着要找出机会接家人一同去唐国团聚,只是,你心中应该也十分忐忑,想归想,能做得到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吧?”
秦轲看他没有动作,继续道:“我要是说,你还能继续当这个将军,你就能更安心一些吗?不,你只怕会更加担忧。”
“我为什么要担忧?”张九新看着秦轲,“我这个千人将军虽说比不得世家大族那般家底深厚,可每年也有不少银钱入手,我要是削职为民,不但这辈子再也直不起腰杆,被众人耻笑,一家人的富贵日子也到了头,将来只能穷困潦倒。”
他看着秦轲手中的匕首,眼神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轻轻摇动:“少年人,看你这么年轻能有此等修为,手中还有那般不凡的神兵利器,应当不是什么普通百姓吧?世家子弟,一辈子不愁吃穿,修行路上有名师指点……你能明白对于一家老小来说,银钱有多重要么?”
秦轲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道:“让将军失望了,我并非世家子弟,父亲母亲都在逃荒路上过世了,而我和师父相依为命多年,不过是种了五亩田地,勉强果腹而已。”
“令人意外。”张九新皱起眉头,努力想在秦轲脸上找寻到一些虚伪的神情,可秦轲的神情始终坦荡。
张九新叹了一声,道:“既然你也出身贫苦,更应该知道我的难处。”
“是……”秦轲低眉看着地上散落的炭火,他的心中百转千回。
最早的时候,他的家里也有几亩田地,母亲织布的手艺也不错,生活虽不富足,却也顿顿有米下锅。只是,当那场兵灾来临的时候,父亲贱卖了手中的田地,换得了几斗米,带着母亲和年幼的兄妹二人踏上了漫漫逃荒之路。
可惜,离家不久,几斗米就被逃荒的灾民、逃兵们抢了个一干二净,最终没能到达吴国——那个他们心中富庶的避风港。
如果那时候他的父亲手里有大笔的银钱,或许能像乡绅老爷一家那样坐着马车,带着护卫,安然地远走他乡吧?
秦轲拉回思绪,挑眉道:“我听郭大人说,张将军在行州多年,似乎收了不少贿赂啊……虽不说有万贯家财,管一家人下半辈子吃喝过日子总该足够了的。郭大人还说,对于贿赂一事他可以既往不咎,此番你回去最多只是失去了这个千人将军的职位,更重要的是……你能安心地与家人团聚,不是么?”
看到张九新的神情有些松动,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这些话,秦轲赶忙乘热打铁地继续说道:“郭大人对你们的处置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底下的军士不服,又不会寒了几位将军的一颗赤心,其实,郭大人完全可以先给你们一个空头承诺,假意答应你们保留职位,等战事结束回了行州,再与你们秋后算账。”
张九新道:“那你又怎能保证他将来不会秋后算账呢?我若被削职为民,手里没了兵权,岂不更是由他拿捏了?”
秦轲上前一步,眼神冷冽,道:“等到大军回了行州,他想处置你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到那时候,你以为郭大人不会为了留有后手,用上更酷烈的手段?”
张九新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当然清楚秦轲所说的“更酷烈的手段”是指什么。
“将军回头是岸,虽有所失,却可换自己与家人一世平安。”秦轲的眼神逐渐柔和起来,道:“至少这对于你那四岁的女儿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张九新摇摇头,笑道:“你说的没错,如今想来,我倒是有些羡慕老汪那个榆木脑袋了……也不知他这次是走了什么大运,正好等来了援军。倘若早些得到黑骑的消息,林信或许……也不会反。”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最后一个问题……”张九新抬起头,直视着秦轲的眼睛,问道:“如果我最终没有同意,你是否真的会动手杀了我?”
“是。”秦轲眼神坚毅,甚至带上了几分视死如归,好像他真的是个忠肝义胆、使命必达的刺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