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进了安先生的耳,顿时让他惊疑不安,心里不由自主掠过一丝阴霾。
在刚刚过去的两天里,雁飞南就像一头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的猛兽,爆发出了惊人力量,同时精气神也发生了惊人变化,变得自信、冷静、强横,而现在面对面的交流亦给人一种从容不迫、不卑不亢、有条不紊之感。这明显就是一种成长,只是成长速度太快,一日千里,其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显然是个不可预估的隐患,一旦爆发后果难料。
我之前的承诺,现在的帮助,到底是错还是对?如果错了,又会造成多大恶果?安先生稍一思量,随即便把这个念头抛开了。雁飞南说到底还是一个蝼蚁般的存在,虽然战力强悍,但终究是匹夫之勇,在南北大战轰然爆发的大背景下,一个野蛮勇士的命运可想而知。
“先生,如果某活下来了,凭这个过所,是否就能安然入关?”雁飞南把文牒放进衣内胸口处,小心收好,然后郑重问道。
“当然,只要你活下来。”安先生亦是郑重点头道,“某对雁队正有承诺,你又救了某的命,而某又要急赴东都,没有更多时间滞留边镇,所以离开原阳前,某必须对你有所交代,即便不能把你带进关,也要给你留一条进关的后路。”
“后路?”雁飞南好奇问道,“就是这个证明某身份的过所?”
“不是。”安先生说道,“是平民户籍。你有了户籍,在边镇、原阳县和定襄郡府里都有了身份记录,从此你就是本朝平民,堂堂正正的中土人。你所持这份过所,则是官府依据你的户籍,给你开具的身份证明,以便你在外地他乡行走自如,若无此过所,只要你走出户籍地,必以违法论,抓捕下狱。”
雁飞南惊讶了,“先生给某入了户籍?”
“是的,某目前可以帮你的,便是说服李郡丞给你入户。”安先生摇头愧叹,“实话实说,李郡丞之所以让步,便是断定你再无进关之机会,考虑到你之前的战绩,于情于理,他给你入个户籍都是应该的,否则何以奖惩分明?大敌当前,又如何激励将士奋勇杀敌?”
“再无进关之机会?”雁飞南愈发惊讶了,“难道,你说的那个李郡丞,他要牺牲尉迟旅帅和他的部下?”
“南北大战爆发,即将为国捐躯的又何止一个旅帅,一群老军?”安先生摇手感叹,“这场战争的规模远超你想像,不但在本朝历史上,甚至在中土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之大战。”
雁飞南根本不信。安先生夸大其词,无非是替李郡丞有意牺牲尉迟恭进行开脱,所以他对李郡丞非常憎恶。既然李郡丞有心置某与尉迟恭于死地,某就不让其奸计得逞,某非要活着回来,非要尉迟恭和一帮兄弟都活着回来,气死李郡丞。
看到雁飞南脸色难看,目露戾芒,安先生暗自喟叹,安慰道,“以你超卓战力,只要小心谨慎,应该可以活着回来,至于那个尉迟旅帅和他的部下,你独木难支,力所难及,最后只能听天由命了。”
“先生差矣。”雁飞南断然反驳,“既是并肩作战之兄弟,当生死与共,岂能独自逃生,苟活于世?”
安先生闻言,不怒反喜,抱拳致敬。这就是雁飞南,雁青流之所以能完成任务,自己之所以能活着进关,都是因为雁飞南舍生忘死的浴血搏杀,之后雁青流之所以决心带其返回中土,而自己之所以想方设法帮助其入户,亦是因为雁飞南轻死重义之性格。这样的雁飞南,才是安先生愿意折节下交的义士。
“某还能帮你什么?”安先生主动问道,“只要力所能及,定当襄助。”
“某听旅帅说,李郡丞下达的命令中,并无撤离时日。”雁飞南亦不客气,当即说道,“虽然在李郡丞看来,我们势单力薄,全军覆没在所难免,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我们完成了阻截任务,功成身退呢?他不给我们撤离时日,岂不断绝了我们最后一线生机?”
安先生连连点头,“善!某当尽力。李郡丞不给撤离时日,原因肯定很多,但站在他那个高度,你们这点牺牲不值一提。你们这点人马能干什么?突厥侦骑少则数百,多则上千,风驰电卷,来去无踪,即便你们占有白道之利,无奈敌众我寡,挡不住,一旦突厥侦骑杀到大黑河边,你们阻截失败,同样失去进关机会,日后你们即便活下来,返回代北,也将受到严厉惩处,除非你们死了,一了百了。”
雁飞南大怒,“这般说来,姓李的坚决不给我们活路?”
“不给你们活路,其实就是一条活路。”安先生平静说道,“某听说,那个尉迟旅帅出身贫寒,曾是代北重镇善阳城中的一个铁匠,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日子虽然窘迫,但代北和平,一家人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然而,东征高句丽,他被征召为随军工匠,远赴辽东,一去就是三四年,期间从军参战,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身边袍泽死伤惨重,十不存一。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位尉迟旅帅的心情,好好的穷日子突然被剥夺了,一个与世无争的铁匠被东都一帮权贵强逼着赶上战场,然后打了好几年败仗,死伤无数,一无所获,刚刚回到家,突厥人就南下入侵,家园危难,亲人流离。你说说,这位尉迟旅帅现在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