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一团白光没有尽头。
站在火的对立面。
他有一百零八颗佛珠,杀透一百零七人,皈了依。
他说死去不说死去,说劫数。
他手里时常握着第一百零八颗佛珠。
你若问他在等谁。
他会闭起眼睛对你说,等涅槃。
三途河上没有日月,河里有杀,恨,怨,憎,有哀,痛,苦,就是没有眼泪。
河畔有妖红的花。
手心里存放着第一百零八次杀心,也是前一百零七次业障咒力苦。
他已经不吃不喝不动不起多年,如那些妖红的花,成了冤魂洒在死境的血泪,在浸满悔恨的泥土里生出块状的根部,每一条根须上都刻着二百六十字的痛悟。
他原本可以解脱,佛说立地成佛。
他想要的出离,只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后,放下杀气,便可以渡到彼岸。
彼岸是奈何桥,彼岸有人间烟火,彼岸有魑魅魍魉,彼岸有转轮十殿。
不肯过三途。
渡船为冤魂指点迷津。
不载他,是载不动他手里的杀气。
星会殒落,叶会辞,风会摇摆,魂会睡去,天地没有什么能真的长久,除了三途河畔妖红的花束。
它们由戾气养,为恨意开出万里繁华,得等到地狱空,地狱才会失去妖红色。
三途河就连波光都是刀片的样状。
河水也行屠戮,也造杀,它要杀尽一切人世扭曲的爱憎,一切戾气,一切杀意。
他与妖红的花长在一起,越来越久,久到袈裟上也开出美丽的花。
没有四季。
不知过去多久。
第一百零八颗佛珠比他的指甲更光滑坚硬。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笑语,他所证之涅槃终于到来。
灵船在渡口接到一对夫妻,夫妻同时寿终,相携而来,白发苍苍。
僧人站了起来,手里握着第一百零八颗佛珠。
心念告诉他,杀死那个男人。
杀死那个男人,你便出离了,你便涅槃了,你便成佛了。
他拔出自己的根,一步一痛,缓缓走向了渡船。
船上的夫妻催促着开船,但船夫说还有人没上齐。
男人一回头,看见了僧人与杀气。
他突然心虚地摸向胸口。
船上船下,水面里,两个心思迥异的人,却拥有相同的面孔。
他认得僧人。
僧人却早已忘了他。
僧人的眼中只剩下第一百零八次杀意。
“你是我暂存在佛手中的杀性,我与她成婚时,就已经放下了屠刀。”
僧人祭出第一百零八颗佛珠。
一切已经太迟了。
僧人说:“我每日望着渡船,都知道只要踏上便能得救,可手里的佛珠不肯。”
“是那一百零七次业拖住了你,但我所杀者无一不恶,我自认并不该承受这样的结局。”
佛珠穿过男人的咽喉。
三途河面再不存什么男人,什么僧人。
只有女人紧紧捧着手里的第一百零八颗佛珠。
“我说过要带你一起过三途,一起饮孟婆汤,我们走吧。”
船夫扶了扶蓑帽,“夫人,身怀业力者是渡不过三途河的。放下吧。”
“放下,放下在哪里?”
“在那些花里刨个坑,种下这珠子,它自有它的花开花落,你自有你的去处。”
夫人听话地下了船。
她走到了花丛中,刨了个坑,将自己种下。
从此三途河边没了皈依的僧人,但第一百零八颗佛珠还在。
妖红的花还在。
执迷的人还在。
久而久之,河岸边添了一株平平凡凡的红花。
三途河上没有日月,河里有杀,恨,怨,憎,有哀,痛,苦,就是没有眼泪。
河畔有妖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