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是南祁第一大佛寺,香火鼎盛,天下闻名。
每天清晨,寺庙里燃烧的香烛气息与云雾融为一体,如丝带一般环绕在山腰间,彼时苍山青翠、云雾缭绕、飞鸟翱翔,自成一景,如同一幅名家笔下的水墨画。而到了中午,浓雾徐徐散去,香烛烟火袅袅升起,山间潺潺的溪流水瀑伴着古朴而肃穆的庙宇楼台才渐渐明晰,处处透露着一种深山藏古寺的神秘感。也不知是护国寺的香火灵验,还是有忧虑疑患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阶路都被熙熙攘攘地香客磨平了。
艳阳高照,湛蓝如湖面的天空中懒洋洋的漂浮着几朵白云,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薄薄的几片。道旁新抽的绿叶焉了一片,毫无生机的耷拉着脑袋,对过往的香客不屑一顾,与道上神情殷切的香客形成鲜明的对比。
民间有句俗语,叫贫贱之家百事哀,可夏侯纾瞧着这光景,富贵人家的烦恼也不少。长龙一般的队伍里,多半是带着女儿同来的贵夫人以及面容憔悴的年轻少妇,华裳美服,环佩叮当,跟赶集似的络绎不绝。
夏侯纾看着这一切,摇摇头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马上就被云溪用手掐了一下。她一头雾水,刚要骂人,转头却见母亲逐渐皱紧了眉头,明白过来后赶紧双手合一朝着护国寺方向拜了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侯纾一面自我开解,一面紧跟进香的人去继续前行。云溪也跟着噤了声,再也不敢看宣和郡主一眼。
未时过后,夏侯纾一行才终于进了护国寺的院门。远远地便看见西南角立着一棵高大的菩提树,树上挂满了红绳,在色调古朴且单一的佛寺中极为显眼。树下站了老老小小十来个人,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其中有一白一粉两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子,分别握着一把红绳,正一蹦一跳奋力的往树上扔。有的挂得高,有的挂得低,有的干脆就没挂上,在空中走了一遭又落回地面。围观的似乎都是她们的亲信女使,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主子手中红绳上,或欢呼,或鼓励,又或闷不吭声,默默去捡回地上的红绳,交回主子继续扔。而在她们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驻足观望的黄衣女子,旁边则陪同着一位夫人和三四个丫鬟。
夏侯纾甚是好奇,停住脚步问云溪:“她们这是在干什么?”
云溪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是个喜欢八卦的,再加上她性子憨厚,别人对她没什么防备,因而总能听到不少新鲜事,堪称越国公府的百事通。很多夏侯纾听都没听过的奇闻轶事,云溪却是耳熟能详。此刻她的目光也被菩提树下的情景吸引了过去,眯着眼睛乐呵呵道:“她们在求姻缘呢。”见夏侯纾不明所以,又说,“我听说护国寺有棵姻缘树,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很有灵性,未出阁的女子将红绳挂到树上,便能祈求姻缘神保佑自己觅得好夫婿。看这情形,想来这就是姻缘树了。”
夏侯纾闻言仔细打量了那棵被称之为姻缘树的老菩提树,看上去确实是有些沧桑感了,只因挂满了丝丝缕缕的红绳,颇有几分老树逢春的喜感,便忍不住讥诮道:“若说往树上挂上几根红绳就能求得好姻缘,那全天下的女子都不用愁了,全在家强身健体,养好精神,到了婚嫁的年纪就来这往树上挂一根红绳,便能心想事成。那么,钟绿芙也就不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闹,直接找块牌子将二哥和她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再系上红绳往这树上一搁,什么都解决了。”
云溪跟在夏侯纾身边多年,自然是清楚她的性子,也不会与她辩驳,只是看着菩提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夏侯纾顺着云溪的目光又往菩提树那便瞅了一眼,见那两个女孩子依然没完没了的往树上扔红绳,很是不解,疑惑道:“她们扔了那么多根红绳,难道是想多为自己求几段姻缘吗?”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云溪愣了愣,恨不能堵住她的嘴,然后非常严肃的说:“当然不是。她们只是想把红绳挂得高一点而已。”
夏侯纾这才发现,这棵可怜的菩提树上,树冠下端红绳挂得密密麻麻,树冠顶端却未见几点红色,又问:“这里头又有什么讲究?”
“听说红绳挂得越高,嫁得越好,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门庭高贵,锦衣玉食呢?”云溪老老实实解释道,然后瞥了夏侯纾一眼,小声问,“回头小姐也来试试?”
“一棵树还想管我的姻缘,简直笑话!”夏侯纾嗤之以鼻。
声音不算太大,但她方才的话还是传到了离得不远的人耳里,引得那名远远观望的黄衣女子及其随行人员频频侧目。云溪一脸惊恐,左右环顾后赶紧说:“小姐可千万别胡说,小心得罪姻缘神!”
夏侯纾下巴微微抬起,甚为不屑。却见那黄衣女子在身旁妇人的带领下盈步向她们走来,朝着宣和郡主打了个招呼。方知对方是宗正寺少卿孙励文的家眷,为首的便是孙少卿的夫人刘氏及其女儿孙嘉柔。
刘夫人身形微胖,圆润饱满的脸上透露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祥和与贵气,说话来也动听。她刚与宣和郡主寒暄几句,便笑眯眯将夏侯纾一通夸赞,仿佛从未听过夏侯纾方才的不逊之词,溢美之词层出不穷,仿佛一本活的礼赞宝典。宣和郡主眉眼弯弯,统统笑纳,盛情难却之下也随口夸了她的女儿美丽娴静。
刘夫人像是受了鼓舞似的,态度越发热切,说着说着就邀了宣和郡主去旁边的树荫下乘凉。宣和郡主确实也有些累了,再加上夏侯纾方才口出狂言,心里也气得不行,又怕刘夫人乱传话,便应了刘夫人的邀请,命身边的随从先去跟寺里的师父打个招呼,提前安置好行李。
夏侯纾对长辈们之间的寒暄并不感兴趣,眼瞅着在菩提树下挂红绳的女孩子越扔越没力气,恨不得过去帮帮忙解闷。不过那两名少女也很快就如愿以偿的挂完了红绳,带着人离开了。
宣和郡主早就看出了夏侯纾心不在焉,听着刘夫人话里话外都没提及夏侯纾的言行不妥,到也松了口气,便打发夏侯纾先去佛堂求签。刘夫人闻言,也让她美丽娇羞的女儿跟夏侯纾一起去求签。
孙嘉柔年方十五,模样标致,身形纤细,着一件浅黄色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绣着梅花的粉白色薄衫,与裙摆上的点点梅花交相呼应。大概是孙家礼教森严,孙嘉柔虽然气质不俗,却腼腆得很,清澈的眼睛里总是含着一丝小心翼翼和忧愁,再加上身子娇弱,一路上都由婢女紧紧搀扶着,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再也找不到共同话题,只好各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