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心中亦是惶惑不安,相识至今,从未见赵恒如今日这般地将近崩溃的乏力。当日宫中变故,有脉络可寻,有人情可测。可是这军国大事临到面前,一举一动关乎天下安危之时,竟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战,辽国兵马步步逼近,战,如果败了,怎么办?
大宋原是自五代十**阀混战中建立,直到天下一统,至今不过几十年,五代余风犹在,天下人对于朝庭的信心,还未稳定。后梁传了二帝,后唐传了四帝,后晋传了二帝,后汉传了二帝,后周传了三帝。大宋立国,至今才不过是第三位皇帝。虽然太祖太宗灭国无数,域内无可战之敌。可后周世宗柴宗的战功亦是不弱,可也不过就一战失利,英年早亡,最终失了江山。
赵恒看着军事地图,当年太宗皇帝以开创天下的雄才大略,数十年筹备,两次征辽,都落得大败而归,含恨而亡。而就在雍熙之战以后,大宋已经失去了北伐的力量。如今天下承平日久,那些当年随着太祖太宗征伐天下的老军,都已经不在了。又有谁能再找找这一战呢?
如今辽军临近澶州,直逼京城。战事节节失利,凭着现有的军心士气,如何与辽军一战啊!一旦败战,辽军就可直抵京城,输掉的何止是一场战争,而是整个江山社稷啊!一旦京城失守,则天下立刻又会陷入五代十国的大战乱中去。
刘娥再聪明再能干,也只是一个宫闱女子,什么是辽人,什么是军队都没有见过,何论战争?
赵恒却是亲眼见过的,那是他初登基的时候,咸平三年。
当时正逢上辽军骚扰边关,于是年轻气盛的赵恒,对着满朝文武百臣立下宣言:若是辽军敢来侵犯,他将亲自披挂,上阵杀敌。咸平二年的十二月,他冒着寒风大雪亲自北巡,直抵边关。在他巡边时,边关将士为皇帝亲自巡视所激动,与辽人展开了数番大战。站在大名府的城墙,他亲眼见宋辽战场上的交兵情况,虽然这几场战事,大部份以宋军的胜利而结束,却也是因宋军人数胜过辽军的缘故。他是亲眼见到了辽军马战之骠悍凶猛,深切的感觉到对辽人的作战,并不是自己一开始想象中地那样单凭血勇之气就可以得到胜利。
他低低地说:“小娥,朕并不是畏战,朕也并不惧死!”
刘娥点头:“是,我知道。”
赵恒又道:“朕能广纳人言,但朕也知道,朕容易被别人的言语影响。”
刘娥点点头,她明白他的感觉,就是因为他自知容易被人的言语影响,所以他才会这一整天把自己关起来。臣子们可以凭着自己的思路大胆发言,但他却不能轻易早率决断。在他自己没有思路之前,他不想受任何人影响。但是文武大臣们不会懂,他们只想要皇帝立刻见他们,立刻作决断。
她轻轻抚着赵恒的背,赵恒的声音有些凌乱,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在说什么,他只是想倾诉:“朕不知道……朕如今心乱如麻。为什么每次朕都要面对这样的事情。想当年,四郎和三郎先后出事,却又遇王继恩的逼宫。如今五郎和二郎又……小娥,是朕德薄不堪为帝吗,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
骨肉分离,子嗣断绝,又要面临江山社稷的危亡。他也是个人啊,他不是神,他只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
这样的决择,叫他如何下?如今兵临城下,无非就是两个选择,一是战,一是走。他若走了,是弃百姓。可他若要留下,又怕是与社稷偕亡。
他说:“是不是当年太后与王继恩的选择才是对的,这江山本应该大皇兄来坐。这江山本应该由一个沙场征战过的宿将来坐,而朕,生于王府,长于宫闱,没上过战场。如今大军压境,朕竟不知道如何应对。早知有今日,雍熙北伐时,朕就应该跟着上战场。”
他说:“自唐末以来,梁、唐、晋、汉、周,没有一个王朝能过三世,难道说,这大宋江山,要亡在朕的手中?朕不畏死,朕畏的是成了江山社稷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