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镜清一直有一桩心事。
十七岁的景元公主,短暂人生的前十五年,一直活在别人编织的一个梦里。武朝的至尊,她的父亲,幻梦的缔造者,又亲手打破了这个梦境,将她带回了万丈红尘。
她没有秘密。
宣州城里人尽皆知的落魄县主,建阳宫里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
从前她以为,师傅是她最坚定的依靠。而今渐渐也明白了。一个来自边陲之地的绣娘,怎可能轻易在长安城立足。
金缕阁和苏九娘,背后只怕有更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她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逃脱天子的掌控的呢?似乎没有了。
萧镜清裹紧了厚厚的披风,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前行。一股寒意弥漫了全身,有人跟着她!
猛然顿步回头,却见到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杨桐。
萧镜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大人何故在此?”
杨桐并未掌灯,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长夜未明,末将担心公主的安危,故此随行护佑。”
萧镜清没有说话,转身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忽然问了一句,
“杨大人追随本公主,所图为何?”
杨桐脚步一滞,随即又跟了上去,并未开口。
萧镜清接着说道,
“这里没有别人,杨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我不是太子。若是为了前程,杨大人怕是寻错了地方。”
杨桐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
“末将确实有所图谋,却不是为了公主所说的这些。”
“请公主放心,末将对公主的忠心,天地可鉴。等时机成熟,末将自会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回禀公主。”
萧镜清闻言,默然前行。过了片刻,停在原地,
“我只问你一句,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杨桐语气坚定:“不是。”
怕萧镜清不信,他抬手对天起誓,
“若杨某今日有半句虚言,让杨桐天道报应,不得好死。”
萧镜清点了点头,
“我信你。”
“就到这里吧,前面的路,我想自己一个人走。”
杨桐躬身行礼,不再向前。
萧镜清独自一人迈步向前走去,越往前,心中愈加安定。
长夜将逝。
此刻的望江亭不同于白日,灯火已灭,远处的天光透过窗棂照进室内。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屋顶,却看不真切。
四下无人,萧镜清长舒了一口气,顺着门便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臂,轻声说了句:“好累啊。”
此刻她终于能够卸下一切,做一刻短暂的,只属于自己的萧镜清。
头顶上此刻却有了动静,只听见一人声音倦懒道,
“寅时夜半,姑娘累了不回闺房去,到这望江亭里做什么?”
萧镜清吓了一跳,黑暗中摸索着站了起来,壮着胆子质问道,
“你是谁?”
“夜闯大内,不怕死吗?”
那人竟笑了起来,
“在下眼拙,原来是景元公主。”
萧镜清这才听了出来,是上次在此处见到的“梁上君子”,便不那么害怕了。
“你也是宫里的人吗?还是说,你是看守这望江亭的人。”
梁上之人声音清朗,
“公主就当我是个守亭人吧。”
萧镜清哈了口气在自己的手掌心,又用力搓了搓,把手藏进了披风里,努力让它不那么冰凉。
守亭人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挥手甩下一件大氅。
“若是怕冷,不妨早些回去。”
萧镜清扯过大氅披在身上。
“那里人太多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守亭人又笑了。
“公主的意思,是让我走。”
“此处并不属于你我,若要留下一人,也该讲个先来后到才是。”
萧镜清摇了摇头,
“横竖你不是这宫里的人,也不会像他们一样对我诸多约束。”
守亭人表示赞同,
“我平日里最烦那些管教约束,天大地大,只怕还没人能管得了我。”
萧镜清抬起头望了望,什么也看不见,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羡慕。
“真好。”
守亭人却有些不屑。
“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享受着天下万民的供养,却还想要平民百姓的自由吗?”
萧镜清苦笑道,
“是我痴心妄想了。”
守亭人起了好奇心,
“究竟是什么天大的难题,能让公主殿下忧心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