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得到胜利,这也算是章任尔一生至为光荣的时刻。
往日的高大俊伟,此刻痛苦地折叠作一团,好像揉捏过的生宣,脸上、身上全是褶痕。
风里,她垂下一滴泪来,苦苦道:“你们都以为我不会用剑,对不对?你们都看不起我,她却没有,是她一点一滴,教会了我许多事。”
他张口结舌,怔了好大一会儿,才不甘心地问:“你这么做,是为了徐清如?”
“她死的时候,孩子都已经三个月了。”
“可惜你弄错了,她并非为我所杀。”
“我知道……因为我就在场,只是那个人并没有发现。”
“那你还……”
她摇头苦笑起来,嘶声道:“赐我力量的人曾经问我,如果清如还活着,最想看到谁死?我想了想,必定是你。你死了,杀她的凶手,这一辈子都会痛不欲生,那才叫真正的惩罚。”
章任尔苦叹了一声,缓缓倒下。
她亦再难支撑。
那个人,答应赐予她复仇的力量,时间截止于仇家丧命的一刻。换句话说,章任尔什么时候死,她就什么时候亡,然后交易两成。
“师兄!”不远处,一片银铃响起,她一回头,那身俏紫艳红正迈着慌乱的步伐奔上战台。
她睥睨来人,心中暗忖:“明明不该出现在此的人,最后时刻仍然还是出现了。看来天意这东西,有时真是难测地很。”
何显诗对她素无客气,更哪堪此时此境,早也拔剑相向。
“章家待你不薄,你该死!”
一剑削来,正好打从她颈边擦过。
她没有避闪,脖梗被利刃划痛,血雾喷涌出来,瞬间模糊视界。
然后眸子一定,深深地盯着何显诗,只一眼,瞬间,一条鲜活的生命便被她轻松收割。
一向多话的人,此际甚至来不及喊痛,就已化身石像,面无表情地硬在那里。
——还好,还来得及,章任尔还没死透,她还剩最后一点余力。
杀完何显诗,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宛如柚子叶临终辞树,她也是一样飘飘荡荡的倒向青石台面。
长流的热血淹湿了她的身体,被泪意占据的视线里,冲过来一道紫色身影。
血泊中,她被景阳护在怀里。
“你小小的年纪,哪来这样大的主意?”景阳追悔莫及。
这竟是她多年以来所看见过的最为真挚的表情,她终于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
感谢上苍,感谢九墟圣主,她这短促的一生也算见识过真正的美好与完美的君子了。到底不算白来。
“你还欠着我一件事,你记得吗?”她问这话时已经相当虚弱了,缩命符使她在短时间内透支掉了一生的力气,此刻,她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他点点头,瓮声瓮气,“我一定办到。”
“不要……不要让他们将我的尸骨带回汴东,随便安葬在路边就好,不要留碑,不要堆坟,切记。”
他眉间现出不忍,终究没有细问,只是哽着声音答应:“好,一定依你。”
生命流失之际,她望着天边一朵白云被风吹送过来,云朵的样貌像极了柚子白花。
耳畔传来他若有似无的叹息,她握了一握他的手,感到巨大的满足,终于不再对人世抱有留恋,缓缓闭上眼睛。
若有来世,不做雨燕,要做一株恰如其分的柚子树,开满头的白花,潜半里浓香,若真能那样,该多好……